因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門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稱聰慧的小女娃,他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將侄女帶到當鋪,叔侄倆就在鋪子後頭的內院,院子裡有三間儲放典當品的庫房,兩間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間書房,還有能生火煮食的廚房。
其實鋪子裡的夥計便是住在這裡,一來因他離家遠,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來可以就近看管庫房,以免宵小上門。
李茂生眉頭微微一蹙,問道:「蔣朝奉應付不了嗎?」蔣朝奉是當鋪的管事。
「咱們開門做生意總不好明著趕人,雖然蔣先生三番兩次的言明不做賠本的交易,可是那位書生就是不走,非要咱們收了他的畫。」沒見過有這麼不要臉的讀書人,還拽著酸文嘲諷當鋪名不副實,專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亞姊兒你……」李茂生猶豫著要不要將小侄女帶上,女子要見外人總是不得體,但是做生意難免要見外人。
李亞男看出了他的為難,主動說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開開眼界。」瞅瞅究竟是什麼人竟這般難纏?
李茂生遲疑了一下,這才點頭。
第二章 玉珮當一兩(2)
一到前堂,果真見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大剌剌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紙質略差的宣紙,他手持毫筆,大筆揮墨,畫起山中老翁江邊垂釣,一葉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見魚蹤卻能感受到河中魚兒的游動。
「是你要典當一幅畫?」
筆尖一捺,畫出出水的水濺,書生收筆,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貴鋪收不收?」
「我不……」開價太高,收不起。
一聲嬌嫩嗓音搶白道:「收!」氣量十足。
「你收?」書生似笑非笑的揚眉。
「是的,我收,不過你連同這張完成的畫一併留下,我讓你典當一千兩,兩年內贖回以十倍論之,你肯嗎?」
李亞男此話一出,李茂生和書生同時怔愣住,前者搖頭苦笑,暗道敗家娃兒,後者訝然之後露出真心的笑容。
書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畫不算典當品,直接贈與小丫頭你,至於小生的家傳之物請善加保管,兩年內必來取回。」有了這一千兩打底,他的仕途會走得更順暢,不必困窘地看人臉色。
「好,成交。」她賺到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畫。
書生滿臉喜色的離開後,李茂生的臉就垮了,他語重心長的對著小侄女說道:「亞姊兒,叔叔不當和尚了,若把家業交到你們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夥兒就會淪為街頭乞丐……」
但是事實證明,李亞男沒有鑒寶本事,卻有出人意料的識人眼光,她認同的人,日後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陳舊、略顯落魄的書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當年要進京趕考的學子,因阮囊羞澀,無法支付上京的費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吳道子畫作做為典當品,好籌措這一路的開銷和官場上的打點。
慧眼識英雄的李亞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畫是假,資助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賭一把,賭他金榜題名。
果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單上他高居一甲榜首,更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郎,入了翰林為七品編修。
常言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內閣一員了,只待他再磨練幾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著他去掙。
更令人驚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戶部尚書的乘龍快婿,有了管糧管錢的老丈人相助,他風光無限,不到兩年時間便衣錦還鄉,以一萬兩銀子贖回畫作。
而當年贈與李亞男的那幅「山翁垂釣」,被她以三萬兩高價賣出,加上典當品回收的一萬兩,她當時令人滴血的敗家行徑竟淨賺三萬九千兩,讓她爹娘和叔叔驚得嘴巴都闔不攏。
諸如此類的事一再發生,只要是李亞男同意的交易品,通常都有出人意表的收穫,只賺不賠。
有鑒於此,李茂生慢慢將當鋪的生意交給年僅十來歲的小姑娘,他專心讀書,三年後中舉,靠侄女積下的人脈居然找到個主簿的九品官,不久上任。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李亞男還是十歲不到的小丫頭,她以「實習」為名老往當鋪跑,這會兒因為坐得久了,再加上方才下了一陣雨,沖淡了夏日的熱氣,窗外微風送入,帶來一股涼意,讓她更加昏昏欲睡,嫩白有肉的小手掌撐著下巴,眼兒一瞇一瞇的。
「典當。」
忽地驚雷一響,把快要夢周公的李亞男驚醒,身子一歪,隨即她坐正起來,努了努嘴,神情懨懨的看著一隻碧綠色雕狻猊玉珮往面前一送,一隻修潤好看的手半壓在玉珮上頭,她再順著手臂往上瞧,瞧見手的主人,那張熟悉到化成灰都認得的面孔躍入眼中,她當下就怒了。
「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呀!我都已經盡量避開你了,你還真有本事找到當鋪來,我和你既無奪妻之恨,又無殺父大仇,你幹麼非要纏著我不放,真當我怕了你不成?!」
真想一箭射穿他腦門,好讓他知曉奧運國手的百步穿楊,雖然她近年來少拿弓箭,可要將人射個對穿還是不難,何況一個那麼顯目的人形箭靶擱在那兒,弓一拉準準。
「誰陰魂不散來著,少往臉上貼金,你開當鋪還不准人來當物嗎?小爺最近缺銀子用,你把這玉珮估一估,看值多少錢,小爺等著用錢。」她才豆腐點高,也想當掌櫃。
李亞男也很爽快,頭一甩不給人好臉色,一瞧見老找她麻煩的小屁孩,她的心情怎麼也愉快不起來。「不收。」還小爺呢!明明穿著綾羅綢緞還來扮窮酸,存心耍著人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