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無鹽一怔。
附近的李勇與燕奔往這頭看來。
「你胳膊的傷好些了麼?」
「好多了,多謝……」
「老謝著的也不是回事。你看中了想畫誰?」
馮無鹽想了一下,小心地問:「除了燕奔,誰都可以嗎?」
他含笑。「可以。」
她轉頭正好對上一個人的目光,有點驚喜道:「那,這位行嗎?」
龍天運的笑意尚留在臉上,此時順著她視線看去,然後——表情冷了起來。
好像哪裡不對勁,喜子心裡想著。
天色暗了下來,河面上小舟往返,經過大船時,小舟上還有人在喊:「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喜子終於轉向船下,冷冷笑道:「哪裡來的不知趣傢伙,沒人應你就滾,在這裡想強賣嗎?接下來是不是想當搶匪上船強奪了?」
夕陽西下,照在他面上泛著淡金色的光芒,面紅齒白,十分好看。小舟上的百姓連忙哈腰作揖,划著舟走了:另一頭船舶裡的人聽見他的喊聲,走了出來,抬頭一看怔住,脫口道:「芙蓉不及美人妝啊!」
龍天運漫不經心地往那船上的晉人看去。那晉人一對上他目光,連忙回過神,施禮後再也不敢抬頭。
「以往在宮裡,哪見的都是美人,也就不足為奇了。出了宮,才赫然發現喜子你真是招人眼目。」
這語氣淡淡的,一如龍天運平日說話的語氣,喜子分不清這是讚美還是打趣。宮裡的太監、宮女都是經過挑選的,就算有長相平庸的,也只會調離中心範圍,不讓皇上看見。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幸而奴婢有這樣的長相,才能跟隨在爺的身邊不是說過嗎?當年登坐上家主的位置前,挑中喜子,就是因為喜子長得賞心悅目,讓爺心情愉快。」
「哦?我這麼說過?」
「爺是說過的。」喜子強調說道:「當年明喜師父也是這般被開國主看中的。」
「明喜?誰?」
「開國主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啊。」喜子眼亮亮,讓他眼底流竄著動人的光采,「喜子是爺改的名。同樣都有喜字,爺不認為很是巧合嗎?」
「你在宮中到底看了些什麼東西?」龍天運隨口道,對他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卻不會去在乎一個太監天馬行空的想法。他一頓,又道:「要畫人像,你這小子長得不錯,怎麼不找你?」
喜子臉一苦,心裡歎了口氣。他喜子是什麼人物,不觀察入微就不是明喜轉世-他開始懷疑美人見太多也不是好事,會喪失正常的審美觀。瞧,他眼前不就是一個?他苦笑,「或許是奴婢不夠男子氣概,所以馮姑娘挑中李勇了。」反正他是太監,如此自眨也無所謂了……
「原來在女子的眼裡,李勇深具男子氣概嗎?」龍天運訝問。
「俗人自有俗看法,不是我們可以理解得了的。況且……咳,李勇絕對忠心,他的先祖雖被先皇眨為庶民,但他行事作為一向忠於陛下,不敢有所逾矩的。」他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那位公子!那位船上的貴人!」
在甲板上的人循聲看去,正是剛才那個說出「芙蓉不及美人妝」的船主人。喜子沒好氣地喊道:「何事?」
「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同行,鄙人家眷都在場,不如趁此良夜,貴人可上我這頭的船,一塊談今論古。」對方一見這頭有回應,喜色浮在臉上,一點也不介意是貴人旁的美人回話。
喜子自然知道對方有結交之心,本要拒絕,又聽見對方說道:「此次出來,有彩娘子侍候,不會怠慢貴人的。」
喜子眨了眨眼,下意識轉向龍天運。
馮無鹽正在桌前繪丹青,而鍾憐在旁調著顏料,李勇就僵直地坐在椅凳上,一個多時辰動也不動的。
馮無鹽偶爾抬頭,專注地看著李勇的眼神,逼得他不敢亂移視線,只能彼此互瞪著。
忽然間,船外傳來一句:「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同行,鄙人家眷都在場,不如趁此良夜,貴人可上我這頭的船,一塊談今論古。此次出來,有彩娘子侍候,不會怠慢貴人的。」
馮無鹽一頓,稍稍分了心神,再定睛看向李勇時,在那一瞬間她捕捉到他眼底異樣的情緒。
盯了片刻,她又下筆修改眼神後,吹乾未干的顏料,將畫紙捲起交給鍾憐。鍾憐轉遞給李勇。
李勇驚詩地接過。「要給我嗎?」他一開口,就帶點肅殺之氣。
馮無鹽起身,朝他施禮。「多謝李爺幫忙。」
「哪的話,主子吩咐什麼,屬下就做什麼。」頓了下,他不經意道:「馮姑娘,聽過彩娘子嗎?」
鍾憐看向他。
馮無鹽語氣平靜無波:「聽過。」
李勇自顧自地說著:「那是京師文人雅客出遊時帶的女人,專門侍候賓客用的,也可以說只要船上有女人的,她們大多都是那些彩——」
他話說到一半,馮無鹽就已經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本要開口反擊,不料鍾憐快她一步,舉起水杯就往李勇面上潑去。
「爺已經跟全船的人說過了,馮姑娘是借搭船,誰都不准不敬,李勇你當時也在場,所以現在你是在侮辱我嗎?!你把我比作彩娘子那種人?!」
李勇滿面錯愕。「不,怎麼可能……你是……」
「我是爺的奴婢,而馮姑娘是京師雕版師。還是你想藉著踩低馮姑娘來踐踏我?!」
馮無鹽轉頭看著一臉惱怒的鍾憐,覺得……覺得……有點吃驚:這一趟船行讓她收穫了一些令她感到溫暖的感情。
李勇低著頭。「我絕無意蹲蹋你,更與馮姑娘無關,是我不會說話。」他側耳聽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過去了啊……爺怎會理這種讀書人,準是上頭彩娘子貌美。」
他離去之前,聽見背後的鍾憐對馮無鹽道:「別理那種粗漢子。上次他還對喜子說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再怎樣也不能跟喜子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