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喜笑道:「璧人確實爽朗。喏,我教你個手勢吧。」他停下腳步,面對著丘七比了個手勢。「這是璧族的手勢,回家的意思,我會回到你身邊。我想,將來那位姑娘會很高興的。」
丘七眼一亮。「師父,您懂得不少啊。」
明喜微笑道:「這也是陛下教的。」
「……」陛……下嗎?教明喜這做什麼?兩族混合,所以你學我的、我學你的?好像哪裡怪怪的,丘七一臉茫然,最後給了一個解釋——有可能是陛下教了很多太監、宮女,只是當時他不在場而已。
對,一定是這樣的。
縱觀丘七一生到老,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他的美貌毫無用處。
他到老了,都還有人稱他一聲美公公,由此可知他少年時有多美了。
可惜這在金璧皇朝裡完全不管用。對陛下不管用,對後宮不管用,對明喜師父也不管用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公公一樣在宮裡活著,雖然有想要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時候,不過歷經強勢的兩帝,他也只敢小威小勢地做一下,因為他想要善終。
他不否認,雖然是陛下讓他認的師父,可是明喜的為人真的潛移默化了他許多。他一開始入宮是有個模糊想法……他夠好看,也許能憑著面皮在陛下面前留下記憶,如果……如果……天下帝王呢,他自然是允了,反正在晉朝民間這種男男之事也是有的。
他年少,只想不費力地生活下去而已。
是後來師父修正了他的觀念,讓他不靠臉皮地在宮裡佔有一席之地,並且有了善終的機會……反正這些宮裡的璧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美!
他心裡也願意奉養師父到百年,雖然師父僅長他十歲而已,只是很遺憾他還是沒有這個機會。
有時他也會想,自唯妃去後到現在,陛下心裡的種子發芽了嗎?人都是有情緒的,即便他這麼尊敬師父,有好幾次他產生灰暗情緒時,看見師父就有衝動想問:唯妃說的骯髒事你有沒有份,師父您也沒多乾淨吧!
……陛下也是有的吧?
在陛下的一生裡,有好幾次的征戰,最危險的一次,他非常不幸地也跟了。他還記得陛下出戰時,下了死命令要明喜師父不可退,就在原地等他凱旋歸來。
他很害怕啊!當時陛下身受重傷,根本是背水一戰,重要的官員已先退出戰場,宮中有昭妃與皇子,一切皆有安排,除了沒給明喜安排後路。
萬一陛下戰死,是要明喜無退路,陪葬對吧!對吧!這有多恨一個人才會做的啊!以前什麼看重都是他誤會了吧!他明面上是明喜的徒弟,也得留下。他嚇得兩腿都發軟。如果說唯妃那一夜讓他生命裡有了驚心動魄的暗黑色彩:那這一回,代表死亡的刀就懸在他的頭上,隨時會落下。
「陛下……是要您死嗎?」他小聲地問。
當時師父是什麼表情?好像錯愕了下,然後回著:「陛下可能需要找方向吧。」
明喜溫和答道:「陛下出帳前,對我比了回家的手勢。不是教過你了嗎?這代表璧族人會回到家的。」
是這樣嗎?是肉體回來還是精神回來?他感到很恐懼。陛下上馬姿態看似自然,但只有在軍帳裡為陛下替換盔甲的他跟師父才知道那傷有多重,會死在戰場上完全不會不可思議,何況……陛下出發時,回頭看了明喜一眼。
我若死了,你也得死。
這眼神就是這樣訴說的!他敢拿他下輩子的命根子來賭!陛下心裡有多恨明喜?他嚇得只能靠在師父的背上支撐著。
從日出到日落……又到日出……
那是他一生中腦袋最空白的時候,直到見到陛下戰勝歸來,他哭得比明喜還凶,抱著陛下盔甲的一角哭花了臉。他必須坦承從來沒有哭得這麼情深意切過。
但是,之後陛下還是重用明喜遠遠勝過他!這公平嗎?
不公平……也好。陛下舊傷太多,並非長壽年命,在他要走時,下了一道秘詔,要明喜師父陪葬。真的……
不公平也好。
這些年他一直跟在明喜師父背後,一來頂頭上司們不會允他越過明喜:二來他也漸漸摸清了自己的定位。陛下讓他拜明喜為師,是要他幫著明喜:說得難聽點,他就是陛下在宮中的一把駭人刀,也是一把保護明喜的刀。
那些前朝留下來的太監跟宮女,不是每一個都跟明喜一樣守著本分在做事,這讓他這個只經歷過金璧兩帝的太監看來,前朝宮裡就像群魔亂舞的地獄,因此跟在明喜背後的他,偶爾還是會想:明喜究竟何時才會卸下守本分的態度,露出真實面目來?
陛下要明喜陪葬,是怕他死後,明喜露出真實面目害皇室?
當然,他還是非常敬重明喜的。因此知道半天後陛下又下了一道旨令,他為明喜鬆了一口氣。
那道旨令意在追回陪葬秘詔,這表示陛下收回要明喜陪葬的念頭。
陛下一生中幾乎不曾反覆決策過,這一次是為了留下明喜的活路才反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明喜的表情。自收到陪葬秘詔後,明喜的表情沒有什麼大波動,安安靜靜地領下秘詔,現在又收到陛下的旨令……
「師父,您要去哪?」他見明喜沒有逃過一劫的喜悅,心裡感到突兀。
明喜笑了笑。「我去見陛下。」
明喜嘴裡的陛下是金璧第二代皇帝,開國主的唯一兒子,開國主病後已將皇位傳給兒子。偶爾他跟明喜還是會喊開國主為陛下。咦?他是怎麼聽出明喜喊的是誰?陛下、陛下……明明同樣的字,但語調裡包含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才能這麼輕易聽出來。
明喜離開前,突地轉頭盯著他一會兒。「師父……怎……怎麼了?」
明喜笑道:「好像什麼都教給你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說起來這些年我也沒有存什麼東西,你要能翻出來都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