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得到鎮上打聽可有往南方的商隊能讓他們一家跟車,雖說如今天下清平安泰,可弟弟們小,她和細兒又是女子,看在歹人眼裡就是小菜一碟兒,吞了都不擔心磕牙的。
「唉。」她越想越頭疼,喃喃道:「我真的應該這麼做嗎?」
遷徙是大事,路上風塵僕僕三餐露宿,就算她己盤算好了買輛驢車跟著商隊走,弟妹也好歇息,可萬一路上他們受不了顛簸之苦,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又該如何是好?
她苦惱地揉著突突抽痛的鬢角,只覺前途茫茫,兩頭看不到岸。
鄧箴渾然不知在身後的屋簷上,有個修長清瘦的身影裹著玄狐裘衣,靜靜盤坐著,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
默青衣玉頸環著柔軟發亮的玄狐領子,明明該是溫暖至極的,可他始終覺得心空蕩蕩,涼得隱隱生慌。
唯有看著她,他才覺得自己不再是一縷孤零零的遊魂,彷彿只要伸手觸碰,就能握住了她帶來的,有著滿滿人間煙火的溫暖氣息……
可阿箴,我永遠不能走近你。
「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他低喃。
燕奴最近心事重重,執行任務砍起人腦袋時都不覺得痛快了。
眼看自鄧小娘子離府之後,侯爺依然日日處置公務,日日慣常地服苦藥湯子,偶爾彈琴,和文先生弈棋……
但是燕奴還是發覺,侯爺不會笑了。
不,雖然面上還是笑容溫雅清淺,可那笑意從未達到眼裡過,總是那麼笑著笑著,人就出了神,目光會不自禁落在門口遠處,好似在等著什麼人來。
燕奴心都要碎了。
要早知道那鄧小娘子是這樣的大禍害,他當初在化與樓上就應該一隻暗器滅了她——「有事?」
「嗯,真想讓她有事!」燕奴咬牙切齒,隨即被默青衣疑惑而銳利的眸光盯得心虛了一下。「咳,侯爺有何示下?」
默青衣清眉略整,「你不是前來票事?」
「啊,是,是有要事前來稟報侯爺。」燕奴吞了口口水,暗罵自己的閃神粗心,神情忙肅穆端正道:「龍駕回宮了,皇上有旨,召您清華殿議事。」
吳王謀逆一事,還有貴胄士族官員參與進去的名單內情詳細,他早已在事變隔日一早,便命飛隼送到皇上手中。
想來,在龍駕迴鑾的這一路上,皇上心裡已有決斷了。
安定伯府……
他胸口隱痛,神情卻波紋不興。
當初藉由陳良的彈劾,讓安定伯府欺男霸女的惡行揭露於龍案前,惹得龍顏大怒,將一等安定伯府降為三等,另罰俸一年,子弟責十杖,就連看來最安分的安定伯世子也被停職待查七日方回職,警告之意大過懲戒,能摘出來的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可對李羿……他已經沒有耐性了。
「本侯馬上進宮。」默青衣默默起身,換過侯爺爵服金冠便坐入轎中,穩穩地入宮去了。
雖然身為皇上信臣,他早已蒙金口特諭,入宮後可不下轎不下馬,可默青衣依然在轎子進了九陽門後,堅持下轎緩步走向清華殿。
燕奴忠心耿耿地隨扈在身後,卻在清華殿前的金階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昭儀脫簪請罪地跪在金階上,風華猶存的美麗臉龐素淨無顏色,眼底隱約可見夜不能寐的暗影,在聽到身旁隱約有動靜時,猛地抬頭,美眸霎時綻放了希望和祈求的光芒來。
「青兒?」
默青衣凝視著這個向來溫柔親切的大姨母,眸中神色複雜,「娘娘,您這又是何苦?」
「那是本宮的母族。」李昭儀淚眼迷濛,感傷惆悵地道:「若是你母親還在,她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可惜母親不在了。」他目光幽然,也不知是歎息是自嘲。
李昭儀一震,心沒來由怦然狂跳了起來,嘴巴有些發乾。「青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你真的忍心看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大禍臨頭?還有羿兒,他畢竟是你嫡親的表弟啊!」
「微臣只聽命於皇上。」他平靜地回道,「安定伯府有沒有過錯,當有皇上聖裁,誰也干預不得。」
「青兒!」李昭儀嬌容變色。
「姨母,」他眸裡掠過一絲異樣,彷彿是感慨,又似是悲憫,隨即恢復清平沉靜。「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人總該自知。」
李昭儀隱於素袍底下的纖纖指尖緊握成拳,心下如驚滔駭浪。
他這話……又是何意?
「皇上有召,不敢耽擱。」他長睫微垂斂住了所有心緒,輕聲道:「此處風大,還望娘娘自珍貴體,微臣先行一步了。」
「青兒……」李昭儀看著前方高挑頎長卻瘦削的背影,眼眶發熱,難掩語聲的瘡啞。「你,始終不能原諒姨母禍及了你們母子嗎?」
默青衣背脊挺直,一動也不動,燕奴則是眼神陰鷲地瞥了李昭儀一眼。
「青兒?」
「我寧願相信那是命。」良久後,他低道。
當年引山賊寇作亂,正於弱冠之歲的父侯偶然救了前去上香的母親,卻因此一見傾心互許鍾情,只是母親當時己入選秀女名單,姨母卻是另外許定了南陽鄧氏大郎君……最終姨母為了母親毅然退了鄧氏親事,自願進宮,致使母親得以嫁予父侯,鄧氏大郎君卻遠走他方。
母親和父侯恩愛逾恆,心中卻始終愧疚深深——若非是她,又怎會連累姊姊到那不見煙硝的可怕後宮中同嬪妃廝殺?
因著這份天大恩情和愧意,鎮遠侯府一向是姨母於宮中的倚仗,直到二十三年前,大腹便便的母親進宮陪伴初有孕的姨母,卻陰錯陽差之下,誤飲了獨孤貴妃命人下於姨母參湯中的子母蠱,以及——他閉了閉眼,清俊臉龐肌肉隱隱跳動著,胸口那蠱毒彷彿又大肆嚙咬了起來,疼得他冷汗涔涔,無法呼吸……
燕奴敏銳察覺到侯爺的異狀,臉色大變,急忙想扶住他,卻被他揮退了。
「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