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個有今朝沒明日的人,阿箴年華正茂,未來不管嫁予誰都會是幸福一世的賢妻良母,他既不能……又何必招惹她?
「是我想岔了,險些誤了你。」默青衣閉上雙眼,渾身精氣神和喜悅霎時消逝一空,整個人又恢復了清冷寂寥疏離的病重時模樣,聲音沙啞卻堅定地道:「你,去吧。」
鄧箴傻傻地望著他,被他異常的神情舉止驚得一懵,小嘴囁嚅了一下,面上透著抹慌亂茫然無助。
「你說得對,你是該歸家了。」他依然沒有睜開眼,語氣卻冷淡客套。
她腦子嗡地一聲,這下是真的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第9章(1)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詩經·邶風·擊鼓》
彷彿像是做了一場夢。
鄧箴在猝不及防間就被鎮遠侯府的人馬親自送回了蕎村,和她一起回家的是弟妹和一整車的綾羅綢緞及一匣子金「鄧小娘子,日後自行珍重。」燕奴從頭到尾都皺著濃眉,一張臉難看得不能再難看,可是一想到她畢竟是有大功的,還有自家侯爺的那一腔情思,也只得硬聲硬氣地擠出這句客氣話來。「鎮遠侯府不是不知恩的人家,往後倘若有事,命人到侯府梢一句話,能幫的,我們自會相幫。」
鄧箴失魂落魄地e立在馬車前方,彷彿沒聽到燕奴的話,又彷彿聽進去了。良久後,在燕奴都快翻臉走人的當兒,終於低聲開口。
「請,好好照顧侯爺。」
燕奴差點一拳砸向身旁無辜的大馬上——不能揍人,只能槌馬了——娘的!這話還需要她在這兒假模假樣的假關心嗎?
她自己都幹什麼去了?
成日只顧著張羅吃食投喂主子,最該餵進主子嘴裡的明明是她自己,偏偏又也不知到底是誰不開竅,難不成還真要他狗膽包天的給她和主子下春藥,捆一捆扔上同一張榻嗎?
不知所謂!
燕奴掉頭就要走,他怕自己再不走,就會失控地摶起鄧小娘子的襟口一頓臭罵。
「燕大人——」
「幹嘛?」燕奴臉色陰沉地回頭瞪著她,一臉不耐。
她低聲道:「無功不受祿,還請大人將那些禮匣子帶回侯府。」
「你是想害我辦事不力,在侯爺面前丟大臉嗎?」燕奴危險地瞇起眼。
「不是這個意思。」她無奈地苦笑,心知是自己理虧,所以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燕奴惡狠狠地再瞟了她一眼,隨即躍上馬,鐵臂一揚。「走!」
侯府鐵騎煙塵滾滾而去在旁邊憋忍了許久的鄧甘和鄧拾已經咚咚咚地跑過來撲進她懷裡——「阿姊!」「大姊姊!」
她緊抱住懷裡這兩個明顯胖了一圈的軟甜小娃兒,蒼白落寞的小臉終於浮現一朵歡喜的笑容。
「甘兒和拾兒這些日子乖不乖啊?」
「乖,甘兒最乖!」鄧甘一挺小胸膛。
「拾兒吃飽了。」鄧拾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紅潤粉撲撲的小圓臉格格笑了,「飽飽的。」
她眼眶一紅,想起弟妹在別院備受照拂,可她自己卻為了心中那不能見人的心思……那般待他。
鄧箴心中亂紛紛,一霎覺得這樣也好,自己確實不該再與他有任何干係,可一霎又覺自己恩將仇報,明明知道他病體艱難,居然還這個時候離開侯府?
「大姊姊,你未免也太不爭氣了。」鄧細酸溜溜中帶著一抹尖刻的嗓音劃破了她恍惚怔忡的思緒。
「細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神智恢復清明,秀眉微蹙。
「若不是大姊姊本事不夠,我們又何至於被掃地出門?」
鄧細在別院中好吃好喝,備受關照,今日卻被匆匆送出別院回到家門前,見著熟悉老舊的屋舍,想著日後還得過著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又教她如何不酸苦惱怒?
「這裡才是我們的家。」鄧箴臉色一沉,嗓音粗啞而嚴肅地道:「侯府不欠我們什麼……細兒,我也不欠你的。」
鄧細一窒,神情不知是羞是惱是愧,半晌後,哼了一聲拂袖回屋。
「小姊姊好愛生氣。」鄧甘黑溜溜的眼兒看著鄧細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告狀。
「哼!哼哼!」另一個小豆丁也學著鄧細的模樣,小圓臉煞有介事地瞪大眼,仰起小鼻頭,拿鼻孔示人。「哼哼哼哼!」
饒是心緒紊亂如麻,鄧箴還是被弟弟們逗笑了。
只是兩個還不到她腰間的小弟弟,卻比細兒那個年將十五的姊姊還要懂事多多。她摸摸弟弟們的小腦袋,低聲喟歎,眉宇又復鬱悶難當。
罷了,眼下該煩惱的還不是細兒的性情頑劣,而是經過當日一場混亂後,就算村民們因著侯府威勢,不敢輕易再尋他們姊弟的麻煩,可是往後姊弟四人於這蕎村中更是人人敬而遠之的異類了。
她不能讓弟弟們在這充滿防備與敵意的地方長大,況且陳家的事一鬧,這方圓百里內,還有哪家兒郎願娶細兒?
鄧箴環顧著這居住了十六年的家,滿眼悵然……
安置妥了弟弟們,鄧箴捻滅了油燈,關上了房門,明明累得狠了,她卻一絲睡意也無。
隱隱月光灑落,她悄然出了屋,抱膝坐在後院的大石頭上,望著滿天繁星發起呆來。
心底翻江倒海,卻渾渾沌沌成了一塌糊塗……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可又好似她的心已然走過了一整個春夏秋冬,嘗盡了苦澀酸甜,最後依然花落成泥。
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做,明日一早將荒蕪的菜園打理好,之前臨走前匆忙收進地窖裡的大白菜是無暇醃成醬菜了,不過還是可以刨絲抄水揉制粗鹽,兩三日曬乾,帶在路上,餓了夾胡餅吃。
還有這屋這田,得尋空賣了,以後到了南方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景況,多攢點錢在身上總是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