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本來只有一個名字叫又晴,懂事一點才跟著灶房一個廚娘姓林,終於有了完整的姓名。
自於詠賢記事以來,她的生命就一直有又晴的存在。府裡的其它人,只會冷眼看她沒爹疼、沒娘愛,只有又晴會溫柔看她,陪她說話。
三歲那年,她被二叔父和三叔父他們騙上山,狼心狗肺的把她一個娃兒趁著夜色丟下,她一個人擔心害怕,在大雷雨中哭得不能自已,只有又晴不畏風雨,在黑夜中找到山溝裡命懸一線的她。
那個雨夜裡,又晴抱著她安撫,跟她說了很多話,在那個時候,於詠賢才知道又晴是個丫鬟,但又不只是個丫鬟。
又晴是她祖父年輕時花天酒地下與個低賤妓女所出,又晴的娘親生下她後就被趕出於家,於家上下當又晴是個賤種,當成丫鬟養大。
一直以來只有於家大少爺對她這個「妹妹」還算照顧,在又晴七歲那年,把她帶到身邊,讓她學會讀書寫字。
只是好景不長,大少爺死了,又晴最終直到離開於家,都因為照顧於詠賢而終生未嫁。
於詠賢常想,祖父為了一個漕幫副幫主之位,機關算盡,雙手染了不少血腥,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不知凡幾,如今世道報應,屢屢不爽,所以祖父落得子媳早死、於家子嗣單薄的下場。
她不像又晴天真,以為吃齋念佛便能消罪孽,若是嘴巴念阿彌陀佛,那些殺人越貨的惡事便能相抵,善惡沒有是非報應,天下間惡人都去念佛好了,這世上何來公平一說?
不過因為她喜歡又晴,所以她不會忤逆又晴,她不會讓又晴難過,因此又晴說什麼,她就算不以為然也從不反駁。
若能選擇,她想一輩子跟又晴在一起,可是又晴跟著她離開於家去朔月堂住了幾天之後,最後決定搬到普陀寺,從此多年來伴著青燈古佛。
離開了於家,她想了很久,終於決定要改口,她改叫又晴姑姑,但她清楚,之於她,又晴不只是姑姑。
看著又晴虔誠的身影,她在她身後雙手合十朝觀音像拜了三拜後,也不打擾,直接繞到廟的後頭。
這幾年,她捐給普陀寺不少香油錢,甚至拜託師太給她姑姑一個僻靜的地方建個小院,她這會兒便是來到此處,推開通往小院的門,小院裡滿園春意,各色花朵開得正歡。
於詠賢彎腰,隨手碰了朵開得正好卻不知名的花兒,不料力道太猛,花瓣掉了一地。
「小姐,下手輕些,這花都哭了。」
聽到這打趣的聲音,於詠賢一笑,轉頭瞧向身後,那裡站著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一樣穿著簡樸僧衣,一頭烏絲般的發只簡單用支木簪盤在頭頂。
於詠賢嘲弄的伸手捏了下小姑娘略圓的臉頰,「沅沅本事了,竟然還能聽到花哭,改天也教教我這本事,讓我聽聽花怎麼哭?」
「小姐成天就只知欺負人,沅沅只是要小姐別這麼粗魯罷了。」
林沅也沒躲,任由於詠賢輕捏了下自己的臉,算算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她可想念得緊,興匆匆的說:「小姐喜歡花,那一邊還有更漂亮的,姑奶奶說要留著供佛,沅沅帶小姐去瞧瞧,順便摘幾朵讓小姐拿回鏢局欣賞。」
「不用了。」於詠賢反手拉住林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對舞槍耍棍有興趣,那些花縱使長得再好,我也看不懂,所以還是讓姑姑留著供佛吧。」
林沅想想自家小姐的行事作風,最後也沒有勉強,「姑奶奶這幾天正念著小姐,小姐來得正好。」
「姑姑和老嬤嬤最近身體如何?」
「姑奶奶身體挺好。」林沅老實的回答,「只是我奶奶的眼睛越來越看不清。」
聞言,於詠賢眼中微黯。她口中的老嬤嬤,就是在又晴小時候給她一個姓的廚娘林氏。
林氏在於家的廚房幹活了大半輩子,因為夫君早死,拉拔了個兒子長大,兒子娶了媳婦,本來以為就要享福,卻沒料到兒子、媳婦坐的渡船翻覆,只留下一對各三歲、一歲的姊妹花——林諾、林沅。
於詠賢當年與又晴離開於家時,順道要走了林氏祖孫三人,之後在又晴決定在普陀寺生活時,讓祖孫三人陪同伺候。
這幾年,林氏的眼睛越發不好,與其說是伺候又晴,不如說是又晴在照料她,慶幸的是,林諾、林沅兩個姊妹勤快又忠心。
「改日我再讓人來瞧瞧老嬤嬤的眼睛,倒是今日來得匆忙,沒給你帶你愛吃的甜糕。」
林沅一聽臉上也不見失望,笑道:「只要小姐記得沅沅,沅沅就開心了。恰好今日沅沅做了不少前些時候姑奶奶教我做的桂花糕,我正好讓小姐帶些回去,讓小姐嘗嘗沅沅的手藝。」
「好啊!多帶些。」於詠賢拍了拍林沅的臉,「鏢局的幾個大老爺可喜歡這些了,沒想到沅沅現在有這般能耐,都能嫁人了。」
「小姐別笑話人家。」林沅臉紅了紅,也顧不得主僕之分,拉著於詠賢的手,細心的打量,看她氣色好,心裡才安心了些。
「我過些日子要護鏢入北域,你和諾諾可得好好照顧姑姑和老嬤嬤。」
聽到這個,林沅頓時苦著一張臉,「小姐又要護鏢?」
於詠賢好笑的揉著林沅的包子臉,「我護鏢又不是第一次,這表情是怎麼回事?」
「沅沅擔心小姐安危,小姐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明明是個姑娘家卻像個男子似的,小姐年紀也不小了,實在不該再護鏢出遠門,北域——那可不是個平和的地方,鏢局的能人不少,小姐就別去了。」
「你這是要我當個廢人?!」於詠賢不屑的一撇嘴,「朔月堂是我的責任,我可不想當個無用的甩手掌櫃。」
「小姐太好強了。」
「難道你沒聽過我的名號嗎?」
林沅不由嘟起了嘴,想想心裡就不平,「什麼名號?根本就是侮辱!小姐人好也長得好,怎麼就叫母夜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