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深切入膚、椎骨刺心的長疤、永遠也抹除不了的加蛇隨形的傷痛印記,原來──原來是為了她──
一定很痛吧?她掩面哭起來。
「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揭開這一切對你有甚麼意義?」
「我希望能為你們尋辟新的起點。」唐志摩誠懇地低訴。「星野一直無法突破過去那段黑暗的心繭,不敢放膽去愛你;他沒有勇氣面對那一切,更怕你知道所有的事後離開他,甚至恨他。果真有那麼一天,那將是他永世無法超生的地獄。」
「看他為情苦,見你為情憔悴,我希望我能為你們做點甚麼。這齣戲是我的賭注,賭你們對彼此癡心感情有多濃。星野的反應你也看到了,他幾乎要承受不住;但我一再逼他,逼迫他面臨黑暗的地獄。」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應該明白,他為甚麼將你丟在寄宿學校不顧,為甚麼疏遠著你,不敢面對你。你的感恩對他來說是痛苦的負擔;他不敢愛你,忽視自己的情感。當然,他更不敢面對你的感情。如果你知道他是害死你父親的兇手,毀了你幸福家庭的罪人,你會如何呢?──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問題。但事情總要解決的,更何況當年發生那件事,他根本無能為力,是命運錯弄的關係!」
「可是,我父親畢竟是因為他而死的!如果不是他──」這是易莎順一直解不開的心結。
「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了。」唐志摩的聲音顯得深沉哀傷憂鬱。「你為甚麼不想想他捨命救你的那時刻?他存心把欠你們的命還給你──事實上,那一刀,幾乎要了他的命,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又撿回這條命。傷癒後的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們母女;你母親死了,他內疚不已,認為是他造成的。好不容易,他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你──你忘了他當時的眼淚了嗎?」
當時,他是以怎麼樣的心情流下那些淚的?記憶是那麼縹緲,那溫觸的淚,如今仍熾熱的熨燙著她的心房。
「他這一生從沒有完整過,但他卻無怨無尤。你曾說過,你是他的負擔──一點也沒錯!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苦,因為對他來說,那是甜蜜的負擔。他愛你的心,你看得比誰都清楚,何須再由我說!莎順,如果你無法看清這一點,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我──」
唐志摩搖搖頭,制止她說出任何話。她現在情緒激動,只是感情用事,徒呼奈何。
「電話是我打的,莎順。」他最後坦白說:「我告訴記者事情的始末。這是我最後一招險棋。但他們做得太過分了,讓你受到傷害,我很抱歉。」
「原來是你……」易莎順顯得很平靜,並沒有因為唐志摩的坦白而憤怒或悲憤。
「我希望你能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別辜負了他對你的感情!」
「我要如何面對?」
「問你自己的心,你回來究竟是為甚麼?」
易莎順猛然一怔,迷惘了。她究竟是帶著甚麼樣的心情回到這裡來的?她要如何面對柳星野?
唐志摩露出帶點荒涼──或者說釋然的笑容,隨即斂去,剩下風浪過後的滄桑和疲憊說:「剩下的戲,演不演隨便你,我會負起全責。」
易莎順的心結一直無法敞開,也一直無法面對柳星野,但「深情劇場」的拍攝工作恢復,她無法再躲開他。
唐志摩一再對她說明,不希望她勉強,他會擔負全部的責任;但她既然答應在先了,就有義務完成它。她不能讓節目開天窗,那對唐志摩是很大的傷害。
柳星野顯得比往日沉默許多。消瘦的臉頰,勉強靠妝補飾了平素的飛揚,眼底的波轉卻明顯地烙著痛苦的神采。
他時而癡心地盯著易莎順,用一種痛苦的凝望;時而低垂著臉寵,無心於周圍的一切。
「星野,莎順,就位了!」唐志摩執著導演高,吆喝各人各就各位。
易莎順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走到柳星野身前。
「預備了……五、四、三、二──」手勢一揮,全場靜得只剩下呼吸聲。靜得易莎順只聽得見柳星野的心跳聲。
「莎順……」輕輕的一聲叫喚,嗓音那麼低、那麼沉、那麼扣人心弦。
易莎順心慌了,情不自禁地掙扎。
她必須要離開他,她的理智告訴她,但是,但是──仰起頭來看他──她對他,是那樣的依戀癡迷不捨……
「莎順,不要離開我,我絕不答應讓你離開!」仍是低沉得那麼扣人心弦的嗓音。
易莎順心慌意亂,慌亂的心眼起了霧。怎麼?「天暮」和「柳星野」在迷霧中錯疊成了同一個身影?
究竟誰是誰?她分不清了……
「你是擔心我吧?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再說,我還是搬出去比較好。」她笑著說,卻笑得有些困怨。
「我怎麼能不擔心?」他伸手撫平她被風吹散的亂髮,輕觸得很不捨,緩緩移到她的臉頰。「我怎麼能不擔心?你是我最重要、最寶貝、最心愛的人。」
最怎麼樣?他終於說出來了。
「天暮,」啊!兩個身影為甚麼疊影得成同心?她分辯不清了。「我總是要長大,總不能要你照顧我一輩子。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賴著你。」
「說甚麼傻話!照顧你是我的責任。」
「責任?」她像被蛇咬了一口,痙攣著。「是啊!責任──你雖然無怨尤,但我總不能一輩子拖累你!我仔細的想過了,我應該考慮你的立場和往後人生,不能再造成你的負擔。」
「不是這樣的!我從未認為你是負擔,相信我,絕對不是這樣──」
「算了,天暮,我們無需為此爭執。你應該優先考慮自己的事,為自己將來著想,建立屬於自己幸福的家庭,別再為我擔心。」
「你別胡思亂想,我說過了,我對你有責任,在未看見你有幸福快樂的前程前,我不會考慮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