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失去,她已經開始驚慌失措,不過是遠去的背影就讓她嚇得淚水狂飆,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生命中沒辦法忍受他缺席,卻沒想到光想像她就心痛得快要死掉。委屈像驚濤駭浪,把她打得東倒西歪。
無名惶恐撕扯得她的胸口疼痛,不怕丟臉,她哭了,就蹲在這個牆角處放聲大哭,她扭緊拳頭,哽咽地重複說道:「你怎麼可以自己走掉?」
她的聲音不大,喊不回他的腳步,她很沒出息,沒想要跑上前將他追回來,只會蹲在原地哭。
她想把胸口的委屈哭掉,卻沒想到委屈越哭越多。
她想起別人的愛情有很多粉紅泡泡,她的愛情只能從他的忙碌中竊取相聚時分,別人的愛情有很多甜言蜜語,她的愛情只有她自己的喃喃自語,她又不是條件很爛的女生,為什麼要這樣欺負自己?
她蠢』她傻、她認了,只要他肯靜靜地看著她,只要他肯對著她笑,只要他願意讓她安全幸福得像個小公主……她真的沒有要求太多,可是他走了,背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掉……
淚水在牆角匯聚成一個個小黑點,她滿肚子委屈不知道要找誰討伐。
突地,她發現一雙長腿定在自己眼前,她吸著鼻水抬起頭,看見他無奈又心痛的表情,單單一個心疼表情,她的委屈就被人連根拔除。
她問:「你怎麼可以自己走掉?」
他蹲下身,歎口氣揉揉她的頭髮,罵道:「笨蛋。」
挨罵了,她卻笑得張揚,她沒解釋,但她確定他知道,能夠待在他身旁,她樂意當笨蛋。
「以後不要說那種話,我永遠不會靠女人的錢發跡。」他口氣相當鄭重。
媺華吸吸鼻子苦笑,她那麼軟,憑什麼讓他靠?因此她說:「謝謝你。」
他被她的感激弄得很錯愕,不知道她怎麼會蹦出這一句。「謝什麼?」他問。
「謝謝你讓我放心。」她笑得丑兮兮。「以後我不必擔心,哪天連絡不到你,是因為你被某個有錢的女人拐去。」
他失笑,她也跟著笑,兩手攀上他的脖子,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那兩句,她更想說的是「以後,請不要背對我、不要莫名其妙離去,我會害怕、會心悸、會恐懼,會嚇得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去」。
一直到現在,媺華還是沒有搞清楚,為什麼杜立勳會因為那樣一句無心玩笑感到忿忿不平:一直到現在,她還後悔沒有把那些更想說的話講出口;也一直到現在,她仍然相信他莫名其妙失蹤,絕對不是因為受某個有錢女人的誘拐。
撫摸著牆角的小黃花,媺華輕淺一笑。
其實她並不需要一間大豪宅,她只需要一堵為她遮風擋雨的牆,不必雕金鏤銀,水泥磚牆就行;她只想要一個小角落,不必大、只要可以靠在他身邊就行;她的要求不多,真的,只要他不要離她而去。
然而下一刻矛盾興起,她輕咬下唇自嘲不已,憑什麼她要的不多他就得給?如果他對她早已經不在意,她有什麼資格向他索取?
起身,捧起放在一旁的瑪格莉特,她離開寫著「阿勳、阿華」的牆角,接下來她要走三十二步去到熟悉的地這時一部黑色轎車從巷子裡開出來,她下意識轉頭望去,那是……她飛快看一眼車牌,再次確定那是宋立楊的汽車!
她沒看錯,車子裡坐的是立楊,可這裡是無尾巷,一百公尺的巷子後是另一堵牆,車子繞不出去的。
他怎麼會來這裡?走錯路嗎?不可能,開車的是有二十幾年經驗的陳叔叔,難道這樣貧窮的區域中,有他認識的人?
偏著頭,她想不透,索性聳聳肩從包包裡翻出鑰匙,往老公寓走去。
一樓到五樓住的還是那些老住戶,沒有電梯,一扇紅色的鐵門推進去,磨石子的地板髒得幾乎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
杜阿姨生病那段日子,她沒辦法上班工作,經常清理這座樓梯當運動,她常笑著說要活就要動,在她身上找不到身染疾病的悲哀,只有珍惜當下的樂觀,因為她說如果她傷心難受,最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阿立。
立勳是杜阿姨最心疼、最無法割捨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分鐘,她還握著立勳的手說:「別擔心,媽媽會為你繼續堅持下去。」
杜阿姨死去那天,立勳跪在病床前哭到不能自己,那是深刻的哀慟,再多的歲月都抹除不去的沉重。
媺華拾級而上,眉頭微鬆,她已經將近半年沒來了。杜立勳剛走的那年她每個星期都會過來打掃屋子、整理花圃,坐在他的床前安靜地等待時間流逝,直到暮色游進屋裡,黑暗吞蝕一片一片記憶,她才關上門離去。
就像寫給他的信那樣,從一星期到一個月再到兩個月……半年,她漸漸地不做這些沒有回應的無聊舉動。
踩上最後一個階梯,走進頂樓陽台裡,花園裡的花花草草已經枯萎,牆邊的葡荀架上只剩下纏繞的枯籐,野草在花盆裡盎然生長,角落的灑水器也被太陽曬裂了。
打開屋門,她習慣性地開啟每扇窗戶,走到浴室裡打開水龍頭,沒有水……是啊,那麼久沒來,沒托人繳水費,怎麼會有水?
她走進杜立勳的房間,這裡的窗戶面對外面的花園,曾經窗戶上的鐵窗爬滿絲瓜籐,金黃色的花朵迎著風,花瓣笑得發抖。
那時他一面看著電腦一面說:「你怎麼知道它們是笑得發抖不是哭得發抖?」
她拉起正在電腦前面操作股票的立勳走到屋外,仰著頭接受微風的洗禮,他笑,她跟著笑,然後,她捧著他的臉認真問:「告訴我,是笑得發抖還是哭得發抖?」
那時候他說:「這麼喜歡雕文塑字,以後到雜誌社上班好了。」
就是這句話,讓她在大學畢業後,教授推薦她到雜誌社應徵總編秘書時,她想也不想便投下履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