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芬!」
徐愛潘窸窣地推開門,屋子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沒有人回應她的叫聲。
「奇怪!到哪裡去了?」她回答自己,自言自語。
早上花佑芬在家裡看稿,她怕吵著她,在外頭晃了一上午,晃到陽光白得發花。這遊蕩的毛病,是打高中她和謝草一塊混的時候就有的了,日子變成一種習慣。看似很浪漫,其實是很孤單的,但那與寂寞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就只是孤單,無主遊魂一般,飄蕩無依的漂泊感。
說起來也許矛盾。人應該是群居的動物,需要朋友的,但是,她並不強烈地想要朋友。也許花佑芬批評得沒錯,她的確是有點自閉。趕稿的時候,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面對著牆壁,兩三天不看見人類,然後,有時間的時候,她就在外頭遊蕩,「朋友」成了一種縹緲的名詞。她習慣了「開單影只」,漸漸也就對人有種不耐煩——不耐煩做什麼事都要找個夥伴一起——妥協或商量。然後,如此「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更落實了花佑芬批評她的「自閉孤僻」;又因為如此拒絕了許多善良人士的「好意」,招致了「沒心肝」的虛名上身。
人還是需要一些朋友的吧?還需要「唯一」的那個——她打開冰箱,搜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咕就灌了一大半。冷冰冰的冰液,透明得像火辣辣的伏特加。
「唯一啊……」她揩揩嘴角。可是花佑芬說,信仰唯一是很危險的,像她之於潘亞瑟。
她將礦泉水瓶貼觸著臉,冰著發散熱絲的臉頰。在KK那晚相遇後,事情似乎有了好的開始;她可以透過電話和潘亞瑟談天,不再像十年前那般遙遙的偷望。偶爾,他們大伙聚會時,她硬著頭皮湊過去,還可以和他見個面。甚至,幾個人一同去看電影、看表演……
但是,不管是打電話或約定聚會中見面,都是她主動,主動再主動。潘亞瑟從來沒有提過什麼,也沒有任何邀請。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那麼大膽、那麼不顧矜持,想著都羞紅了臉。渴盼中藏抑著許些的不安,潘亞瑟的從容、沉默,讓她疑心自己的太一廂情願。
對於他們之間,她其實沒有想太遠,婚姻什麼的……那太荒謬了。她只是想,他會接受她嗎?願意接受她這份心情嗎?她主動又主動,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也好,但他——他心裡怎麼想?
她用力甩頭,將那些疑懼不安甩出腦中,拎著礦泉水剛想回房間,突然聽到一縷奇怪的聲音,斷續地,且隱約地。
「佑芬?」聲音是從花佑芬房間裡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含在嘴裡喃喃囈語,又似傷痛的呻吟,又痛苦又夾著一種奇異的歡樂。
她覺得奇怪,慢慢走過去。走近了,那呻吟聲變得又激盪又痛苦又充滿歡愉。她心慌起來,以為花佑芬發生了什麼事,剛要揮手敲門喊叫,一陣波濤洶湧的呻吟極淫蕩地浪叫起來。
她驀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乍然漲紅臉,驚急地連退了好幾步,匆忙又狼狽地逃開,直逃到了樓下,才扶著門沿小心地喘著氣,一張臉依舊紅燥著。
她急著想離開讓她狼狽的這一切,腳步亂錯著。因為心太慌,無心注意到停在巷口的黑色寶馬;當然,她更不知道裡頭坐著守株待兔、注意著她的徐楚。
出了巷子,直走了一條街,她急遽的心跳才總算安定下來。情緒一定,她卻突然不知往哪裡去才好。公寓裡那情況,不到天黑她是回不去的。那麼,此刻做什麼好?
口袋裡只有幾百塊,能做什麼?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全然未覺跟在她身後的徐楚。
剛剛她是太驚慌了,偷窺到什麼似的。花佑芬和林明濤的關係她一直是知道的;但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這麼貼近地碰撞到成人式的愛情方式與關係。平素那般明朗艷麗的花佑芬竟會發出那樣的呻吟聲——天啊!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她亦沒想到,他們竟會在那個房間裡以那種赤裸的方式相愛……
她用力甩甩頭,甩了又甩。她實在不完全明白愛情是怎麼回事,慾望又是怎麼回事?精神的相契還不夠嗎?這種身體的慾望,又因何會燃起?
啊——她抬起頭,無聲叫喊一聲,更接近於喟歎。低下頭,又吁歎起來,漫無目的地游晃著。她真覺得自己愈來愈像無主的孤魂,魂魄與形體都浪浪蕩蕩。
走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她覺得疲了。陽光曬得教人發昏,天氣好得令人坐不住,且又讓突起那麼一點傷感。午後陽光最多這種教人怔忡的時刻,她呆了片刻。一隻流浪狗,這邊嗅嗅、那邊聞聞地從她腳邊施施然經過,她呆看它一會,跟了上去。一下午,就跟在它身後打轉,直到日暮天空昏黃。
跟在她身後的徐楚,這時再也忍不住地緊緊皺起眉。他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無聊到跟蹤那只流浪狗一下午,而什麼事也沒做!這個徐愛潘,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早先他守到她出現,原想攔截下她,看她走得急忙,臨時改變了主意,好奇地跟在她身後,想遇她一個驚奇或措手不及。結果,一下午跟蹤下來,他眉愈皺愈緊。她簡直跟個遊魂一樣,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他原還以為她也像一般女人那樣地愛逛街,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更糟的,她就只是四處胡亂遊蕩,什麼也不做,甚至無聊到一下午跟著只流浪狗打轉。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有時抬頭看看天空,有時目光沒焦距地東張西望,有時張著在嘴打呵欠,有時百無聊賴地踢著垃圾或碎石子,然後跟著那只流浪野狗;看她看著它一下子小便,一下子聞聞嗅嗅路旁的垃圾。它停下來,她也跟著停下來;它張腿搔癢,她也跟著摸摸頭髮。小野狗逛累了,路邊一趴就睡起來,她跟著瞇著眼,坐在一旁打盹;等它睡飽了,到處打轉,她又跟著四處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