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威從抽屜拿出相片擺在案頭,眼光凝視,照片中的女孩仍然望著鏡頭外,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凝望。她的眉目有些沒有名目的憂鬱,那是一種下意識,她平常絕不會在別人面前顯露的。他真想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照片中的她太沉默,距離既近又遠,虛幻得像海市蜃樓。
雖然是個不好的開始,然而,她總算開始注意到他了。他渴望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近到生起碰觸的願望。他伸出手,輕輕碰觸她的臉,她還是望著遠方的遙遠的眼神。
他往後一躺,仰倒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腦後,瞪著天花板。從遠處灑來疏落的燈光,投映在牆上,光和影纏綿地糾葛,生出曖昧的映像,像似一張美麗的臉龐。
他翻個身,側對著牆。那影子像在對他笑,笑得隱隱約約,伏伏起起,他伸手去碰,驚碎了他一身黑暗的碎片。那微笑,遂像那漣漪,蕩漾後便散去,不留一絲溫存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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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語氣若與現在事實相反,『If』子句裡的動詞就要用過去式,主要句子則用would加原形。動詞所以在這裡動詞要用過去式,have的過去式是had,所以答案是B……」
微昏的燈光下,講台上英文先生正賣力的分析講解上次模擬考試的答案,所有的學生都聚精會神的聽講,努力做筆記,張凡儂卻顯得心不在焉,一直無法專心。
這個家教補習班的學生來自各個不同的學校,都是以X女或X中為目標,各個身手似乎都不凡,強敵環伺,所以每次上課,她都非常起勁和振奮,充滿戰鬥和競爭的力量。但最近,她卻一直無法專心。自從信件那件事發生後,她的生活就受到干擾,一堆雜訊滋滋沙沙的在她腦中吵個不停,不管她做什麼,也都不再那麼順意。
這都是那個徐明威害的。上次她倒楣遇到那個花田,他竟還想替徐明威狡辯。他們那兩人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那花田仗著他頭腦好,盡使些小聰明幹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老和徐明威那個笨蛋廝混。看著吧,他們那種人將來不是遊蕩就是成浪,敷衍過著人生。她等著恥笑他們。
離下課還有一分鐘,她的思緒像是走馬燈亂轉,只聽得講台上先生的聲音嗡嗡的。不行──再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她必須振作精神,專心聽講才行。
她甩甩頭,辛苦地把那些惱人的思緒堵在一旁,強迫自己集中所有注意力專心聽講。慢慢地,她過去那種專心一致又跑回來了,腦中那些混亂的思緒不再干擾她,台上先生的聲音,她一句一字都聽得很清楚。
「張凡儂,你每天都那麼認真,不辛苦啊?」下課後,坐在她隔壁的念「達仁」的陳麗媚邊收拾邊說:「最近都熬到幾點?」
「還好啦,沒有你辛苦,我看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張凡儂淡淡的頂回去。
「達仁」是區內有名的私立中學,升學率高違百分之百。陳麗媚以X女中為目標,和她算是敵手,講話有時帶刺,她也不會客氣。
陳麗媚下意識伸手按了按眼眶,說:「你的嘴巴還是那麼厲害,當心以後找不到男朋友,沒幾個男生受得了尖牙利嘴的女孩。」
「這個你不必替我擔心,我還差你一截呢。我倒是挺擔心你的。」張凡儂笑吟吟的。
陳麗媚挑個眉,不再說話,張凡儂快快收拾好東西,也懶得理她,掉頭便走出教室。依她的個性,她不會主動挑釁,但對方既然不怕得罪她,她也犯不著顧慮太多,太小心翼翼。
走出補習班,迎面一陣涼風撲她頭髮飛揚散亂,她拿下眼鏡,跟著拔下髮夾,索性讓它亂到底。這違反了她平時一絲不苟的方章,但……管它的!無所謂了。
她提起書包,朝路口走去,突然一個黑影從側身朝她欺過來。冷不防出聲喊她說:「張凡儂──」
一聽到那聲音,她的表情立刻垮下來,先前好不容易重新培蓄起來的專致迅速瓦解消散,心頭一陣煩躁,糾結混雜成一團。
這個討厭的徐明威,她看到他就煩。
「等等──」她掉頭走開,徐明威急忙攔住她,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幹什──」她嫌惡地想甩開,話沒說完,身後猛不防傳來一聲驚叫,既喜又詫異而且興奮。
「徐明威!!」像爆竹般爆炸開來。
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同時回頭。
後頭不遠,陳麗媚一隻手捂著嘴巴,睜大著眼,洋娃娃似地眨呀眨地看著徐明威,長睫毛濃又密,那般情不自禁,充滿表情。
徐明威卻沒什麼表情,也沒反應,眼神很認生,顯然不認識叫他的陳麗媚。他只是草草望一眼,便丟開她,抓著張凡儂說:「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放開我!」張凡儂回過神,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陳麗媚那麼一叫,害她岔了神,忘了掙脫。這下被抓得緊緊,更難擺脫這個討厭的徐明威。
徐明威不管她的抗議,把一臉驚詫錯愕的陳麗媚丟在後頭,硬是把張凡儂拉到巷子裡,堵住她的去路,才放開她說:「對不起,可是不這樣,你根本不肯好好聽我說話。」
「我跟你又沒什麼好說。」張凡儂皺著眉,惡聲惡氣,根本不看徐明威。
「你還在生氣?」徐明威說:「我跟你說過了,那件事你誤會了,我──」
「不管是不是誤會,」張凡儂打斷他的話,口氣相當不耐煩。「我也不管是誰做的,反正我跟你沒什麼話好講。這樣說,你明白了吧?快走開,不要再纏著我!」
她的態度是那樣的多刺,那樣的不和悅,徐明威的自尊小小地被刺痛一下。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不耐煩和嫌惡,張凡儂每次見著他,對他的態度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