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浪滿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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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這倒是真的。但我只是聳個肩,沒說話。

  薇薇安沒追問,幫我把漫畫攏齊。

  「好了,早點回去吧。別看太多漫畫書,多花點時間在功課上。」活潑地朝我眨個眼,擺個手走出教室。

  薇薇安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成熟裡帶著俏皮。我覺得,她簡宜比我還年輕。

  年輕實在不在年齡,而在心態和舉止。

  我把一堆漫畫胡亂地塞進何美瑛的書包,剛巧她走進來,劈頭便說:「這麼快!看完了?」

  「嗯。怎麼去那麼久?」

  「拉肚子。」她說得跟吃飯一樣自然。「怎麼?有什麼感想沒有?」她指的是漫畫,我知道。

  我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說:「顧玲惠說我像那個『小西』。」

  「小西?」何美瑛提高了嗓音,卻像是扭到,隨即皺眉說:「呵,那女的還真毒,用這種手段來損人。」她頓一下,接著說:「我早說了,少跟他們那種人在一起,現在不可好,死得可真的有夠難看!」

  我不理她的風涼話,抓起書包往外頭走去。

  在何美瑛口中,顧玲惠是「他們那種人」;那麼我們呢?「我們」又該歸類於「哪種人」?我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也許在別人口中,「我們」也變成了「他們那種人」。

  我們這種人。包括我,浪平,何美瑛,我那大字不識一個的父母,和聚落裡那些大大小小所有的人,都是「那種人」。發音時嘴角微斜往下撇,口腔自然形成一股扁抑的氣流往鼻腔哼沖而出的「那種人」

  「等等!你走那麼快幹什麼!」何美瑛追了上來。

  我知道何美瑛時而的嘲諷不屑的態度是因了什麼。那是她對她自尊的保護吧——哦,不,她只是太褻瀆。像我的,浪平的,對外在溫暖的、同情的,充滿愛心的世的褻瀆。我知道因為再也沒有人像我們這樣,彼此的處境背景和底細是那麼相似相近。

  「今天那個陸邦慕叫你時,跟你說了什麼?」何美瑛問。

  我只是看她一眼,也沒想太多,便口答說:「他說我這樣不行。」

  「我想也是,你考得有多爛?」她的口氣是那樣確定,一點都沒遲疑。

  我比個數字。反問:「你呢?」

  「我?」何美瑛從書包搜出那考卷遞給我。「哪,你自己看。」

  那上頭的分數足足有我的八倍之多,我才考了恰恰超出個位數。

  我不知道何美瑛的英文那麼好,好得超出我的想像。

  她看出我的疑惑說:「奇跡,對不對?我什麼都不行,就英文念得特別好。其實只要多學幾首英文歌曲自然就會了。」

  那真有她說的那麼簡單!我不置可否,把考卷還給她。

  高空有些積雲,晴曠已久的天空看樣子不久就會有些涼意。我加快腳步,感覺時間是那麼難捱。

  回到家,還沒踏進門口,就聽媽拉高嗓門在客廳裡罵說:「也不知道是哪輩子造的孽,欠你們這些死人債!老的一朝到晚沒工作;小的有樣學樣,成天在外頭鬼混,沒做過一件正經事,一回來就只知道要錢!」

  「你有完沒完!我只是借個幾千塊,又不是不還你!」我聽見於順平不耐煩的頂回去。

  我默默走進去。於順平一回來就沒好事。

  媽又罵說:「幾千塊?你以為錢那麼好賺?哪次你不是說借,什麼時候還過了?」

  「不借就算了!囉嗦個什麼!」於順平忿憤地甩門出去。

  我來到房間,才換下制服,就聽媽叫說:「阿滿!」

  「阿滿!」她不耐煩地又提高聲音叫了一聲。

  我慢慢走出去。她瞪我一眼,皺眉說:「你耳聾了!?叫你也不會應!」

  「什麼事?」

  「那這些會錢拿去給下坡的何仔他們。」

  何仔是何美瑛的父親。聚落裡的人稱代名詞不分年齡階層,隨便裡帶著一些我們這種人對和教粗鄙的褻瀆。

  「會錢?你什麼時候跟的會?」我接過錢,一邊問。我不知道媽什麼時候跟何仔這個會,沒聽說過。

  「小孩子問那麼多幹什麼。」媽煩躁地揮個手。「快點去!別跟你爸說,知道沒?」

  看樣子,媽瞞著爸自己偷偷跟這個會,原先那些早就都是死會。

  「阿滿!」走到廣場,於順平叫住我。他蹲在廣場邊抽煙。

  「幹嘛?」

  「你身上有沒有錢,借我一點。」

  「我怎麼會有錢!」於順平簡直窮瘋了,才會把腦筋動到我身上。

  於順平大我七歲,正經事沒做過一件,真的就像媽罵的,成天在外頭鬼混,他原本在一家修車廠當學徒學修車,後來又去當水電工,又學木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幾年下來,不管什麼都只學了一半。

  「借我兩百,我過兩天就還你。」

  他還在說夢話。我搖頭說:「跟你說了我沒錢。」

  於順平丟掉煙蒂,雙手插進口袋,拱起肩膀,往坡上走去。我叫住他,說:「媽還在生氣,你現在最好不要再去煩她。」

  於順平表情悻悻地,踅了回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問。

  「今天早上。」他回得有些意興闌珊。咒罵說:「干!早知道我就去找寶姐。」

  我反射地皺眉。「你找她幹什麼?她哪真那麼好心會借你錢!哪一次她不是挖媽的錢去當好人?!她……」

  「你少囉嗦!」於順平衝我吼了一聲,悻悻地轉身走開。

  一想起那個討人厭的李寶婷,我就覺得不舒服。

  我慢慢走到何美瑛家,把會錢交給她媽媽。難得她媽媽在家,四十多歲的婦人了,看起來仍有二、三十來歲女子的風采。

  何美瑛不在。好像才回來便又出去了。何美瑛家深長而狹窄,基本上構造和我家差不多,感覺上都有一種怪異的昏暗。

  我三步並作兩步趕出去,正巧遇到浪平,看他的樣子約莫剛回來不久,他抬一下眉毛,像是詢問。難得看到我出現在他們下坡,「我媽叫我拿會錢給何美瑛她爸媽。」我簡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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