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樣?」陸邦幕又問:「社團活動呢?還有朋友?你應該認識不少朋友吧?」
「都只是班上同學,畢業後就沒聯絡了。」我搖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反問說:「你呢?在學校時總有好多傳說,讓人很好奇。」
陸邦慕笑起來。「我的事更簡單。辭去教職後,我出國念企業管理,又修了商業心理學的學位,然後進人一家投資管理顧問公司服務,過後不久,跳槽到這家娛樂事業集團,年初才被派駐到這裡,總算才回國來。」
就這樣。果然是相當簡單。
我小心避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不敢問太多,他似乎也無意多提。
我猛喝著咖啡,一口接一口地,他看著微微搖頭,體貼地說:「你這樣胃會受不了的,喝慢點。常喝咖啡嗎?」
「偶爾。」其實我不喝咖啡的。不喜歡它的苦與澀。
「那就別喝那麼多。」我還要喝,他忽而握住我的手,拿走我的咖啡,不讓我多喝。
我只能順從。而他就那樣握著我的手,並沒有放開。我的心跳得是那麼不安,口乾舌燥地,微啟的唇輕輕合瓣,那麼地緊張又可憐兮兮。
「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他放開手,順勢撥理我垂掉到額前的髮絲。
這個舉動有著隱微的意涵——不,甚至更明顯,是一種試探。
我可以拒絕的。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不再是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的十幾歲少女。我的無言會是一種接受,甚或是鼓勵——陸邦慕明白,我也明白——年少已不再是慌亂的借口,我必須對我的任何反應負責,但事實上,我內心的慌亂卻沒有稍減。
陸邦慕耐心地等著,又伸手撥了撥我的頭髮。我沒動了——沒有拒絕。
他看著我說:「星期天上午十點,我去接你。」
我輕輕點頭,答應了一聲,聲音是那麼微弱。但他聽到了,起身將我拉到他身旁,然後笑了。
這笑臉,疊著我記憶中的那幀笑顏,逐漸泛開,霸據著我心田。
原來,愛情不是一種語言,而是一種滋味感覺,一種記憶思念。
第十四章
她推門進來,後頭跟著一片陽光曳灑進來。頭髮吹得高聳,像被雷劈去了半屏的山坡,也像是單駛的孤帆;穿著兩片裙,踩雙三寸的細高轎;腋下還挾個扣式皮包,喀嚓喀嚓一扭一扭地走過來。
我望著她,盡量不顯得驚訝。時髦的何美瑛即使是這般離譜的裝扮,還是相當耐看的。
「好吧,笑吧!」何美瑛坐定了,正經地對我說。
我沒笑,但忍不住問:「你幹嘛把自己打扮成這個奇怪的樣子?」
「還不是我店裡那個該死的小妹!」何美瑛垮垮臉,悻悻地。「我看她相當勤快,又很有心學習,也很努力,犧牲自己當她的練習對象,結果卻把我搞成這副德性。」
「那服裝,搭配呢?」
她聳個肩。「她說是整體造型,我只好將就嘍。」
整體造型?我正喝著水,差點噴了出來。如果這就是那小妹的最佳品味,那麼不是我杞人憂天,她的前途實在堪慮。
「你就真的這樣出門!」我不得不佩服何美瑛。
「沒辦法,時間太趕,來不及重新打理。」何美瑛又聳個肩。我發現她言談舉止裡,潛在有一種自信。
為什麼不呢?她現在是學有專長的髮型設計師。品味佳、形容優雅、自食其力,為什麼不對自己有信心呢?
「班傑明和浪平晚點才會到。我剛剛離開店裡時,接到班傑明的電話,他現在在補習班一時還走不開。」
我點點頭。反正無所謂。眼務生送來何美瑛點的咖啡,等她走後一我才說:「美瑛,你和班傑明在一起快樂嗎?」
「嗯。」她沒猶豫,喝口咖啡,說,「班傑明對我不錯,反正日子這樣過也挺輕鬆愜意的,又不必煩惱錢的問題,有時間就去度個假,沒什麼不好的。」
聽起來的確不錯。生活本來就求無優無慮罷了,還求什麼!
何美瑛問說:「你呢?家裡還好吧?」
「還好。」我說:「不過,前些天我打電話回去,我媽說於順平搬回去住了,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反正就那樣。」
何美瑛眉頭略微一皺。「樣你回去豈不是沒地方睡了?」那房子就那麼點大,於順平一回去,佔據另外一個空間,就沒有餘地留給我。
「這樣也好,他搬回去,我爸媽也有個人照應,感覺也比較放心。」
「我看是你爸媽照料他吧!」何美瑛挺不以為然。「那他們生活怎麼辦?你爸媽都沒在工作,現在又多了一個於順平——」
「我爸還有一些退休金,於順平有時也做一點雜工,還過得去。反正沒有房租的壓力,其它倒好解決。」
「說的也是。我每個月付的房租就去掉我薪水的一大半。以前唸書時,老聽那些人在放高調,說什麼錢買不到快樂。簡直是放屁。錢買不到快樂?窮人是沒資格這樣說的。錢可以買到『滿足』,滿足就是一種快樂一種享受。什麼心靈不心靈的,全是那些吃飽閒著的人在放屁。」何美瑛撇撇嘴,說了好幾句粗話。
我喜歡她說「放屁」時的那表情、調調,鄙夷裡帶一種自我認同的確定。
「對了,」何美瑛又問:「那天你說你遇到了陸邦慕。怎麼回事?你有再見他嗎?」
我點頭。她眉頭一皺,便要開口。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搶著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不必擔心那麼多。」
「你知道?」意外地,她的態度很平靜。「好,那麼回答我,他結婚了嗎?有固定來往的人嗎?他對你是怎麼想法?有什麼打算?他的生活情況——」我沒作聲。
她繼續說:「阿滿,你已經不是小孩了,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高中小女生。你不能只為了當年那個殘缺的情懷,而傻傻的什麼都不顧,你要想清楚——」
「我知道。」我打斷她的話。「我們只是聊些以前的事而已,沒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