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浪滿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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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無盡的夜就這麼展開。我把電話拔掉,在黑暗中渡過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

  ***

  代課最後一天,我把所有的工作交代清楚後,正打算離開,塗正恆叫住我說:「等等,於老師,你的電話。」

  我搖頭。他也不好意思問什麼,重新接電話說:「喂,不好意思,於老師不在座位上,你要不要留個話?」他停一下,抄了些東西在紙上,然後掛斷電話。

  「哪。」他把紙條遞給我。「一位姓陸的先生。」上頭寫著,八點,馬裡布。

  「馬裡布」是我跟陸邦慕第一次去的有著歐陸酒館風味的咖啡館。

  「謝謝。」我把紙條捏在手裡。

  「怎麼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鄭咪咪趨了過來。說:「他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你,你不接他的電話,他實在有點可憐。」

  「你在說誰啊?鄭老師。」塗正恆有點莫名其妙。

  「張浪平啊!你不也接到好幾通他找於老師的電話。虧你們還是好同學,居然不知道這回事!」

  「不會吧!」塗正恆看看我,有點驚訝。

  鄭咪咪於笑起來,睨我一眼,嗓子尖尖細細地說:「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們在街上遇到——」

  「對不起,」我打斷她的話。「我還有事,要先離開。謝謝你們這段時間對我的幫忙。再見。」

  「等等,於老師……」鄭咪咪還想說什麼,我大步走開,不理她的叫喊。

  隨他們怎麼去揣測吧。我大步走到街頭,漫無目的地徘徊。

  「馬裡布」離這裡很遙遠,沒有翅膀是飛不到。我徘徊著,穿梭在虛幻的夢底中,從黃昏走到深夜,由薄暮踩人濃郁的夜色裡,終究沒能走到「馬裡布」。

  暗淡的天空不知從什麼時候飄起雨,寂靜的街道浮蕩著一股我熟悉的霉腐味。

  我走進路旁的電話亭裡,望著天空飄下的雨,細絲一般,歪斜地打亂夜的圖案。

  心頭掙扎著。

  到如今,我還能跟他說什麼?偏偏就是不死心。他的生活原就沒有我存在的位置,到底我還在奢望什麼?為什麼理智能明白,感情卻這麼不受控制?明明知道那是個無底洞,偏卻心甘情願的墮落?是因為那下墜時失去重心、無可抓附的恐懼與麻醉,原就是一種愛情的語言?我貪的是這個吧?

  終究還是抓下了那個髒綠色的話簡。我緊緊抓著話筒,因為寒冷,全身不可自抑地發顫著。

  「喂?」那頭很快就傳來陸邦慕那低中帶沉的聲音。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熱起來。說要遺忘很簡單,但總是說是一回事,卻排拒不了種種的困難。

  「是不是這樣,把愛情拋棄,不再哭泣?是不是這樣,把往事忘記,拒絕回憶?」

  是不是這樣,一切就會比較簡單,比較過得去?但曾經熱炙過的流行歌,仍舊沒有提供任何應該的答案。

  「阿滿?是你嗎!?」還是那同樣低與沉的聲音。我熟悉的。就像他熟悉我的沉默。面對他我總是沉默的多。

  我緊閉著唇,逼住很可能失控的哽咽。我的沉默是一種回答。他在那頭停住了半晌,沉默著,氣氛一下子寂窒問起來。

  「要過來嗎?」沉寂的空氣又流動起來,尚且夾帶著一些雜音。「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我沒等他說完,「叭」地一聲便掛斷電話,雙手猶抓著話筒掛在尾端上頭。低下頭,終於哭了起來。

  我知道,到了最後,這終究是免不了,卻是沒有想過會是以這樣的萬式,在這樣的地點,這種時間,以這樣的姿態。我原以為,我會哭得更纏綿一點,戲劇性地,在他面前,半垂著一雙汪汪的淚眼,微微抽動著肩膀,那麼憂傷凌亂,那麼哀怨宛轉。

  結果到頭來,我卻一個人躲在發霉潮濕的電話亭裡,靠著不知幾百人抓觸過、髒得發灰、充滿細菌的電話筒,毫不優雅、連鼻水都流了出來的放聲痛哭。

  這跟我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的人生,這樣一片混亂,從來不曾照我設想的發展過,從來定論不出所謂的對或錯。椒鹽似的,一管籠統。

  我放聲又痛哭起來,哭到疲了,哭到蹲在地上。細雨仍然斜打,澆濕我原本就打濕了的頭髮。設若他現在出現在我面前,這一段該怎麼收場。我只怕,只要他輕輕一個吻,即使是一生,我也願意去等。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公寓的。浪平倚著牆,滿地的煙蒂,身上濕了大半,似乎在微細的雨中等了許久。

  「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他一看見我便伸手抓住我,聲音乾啞,說不出的激動和浮躁。

  「浪平,我很累了,我們明天再談好嗎?」此刻的我是那樣疲倦脆弱,虛弱的甚至不想說話。

  「我等了你一晚,就是不想拖到明天,」浪平提高聲調,有些激動,不像他平常冷靜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他用力抓住我手腕,說:「你為什麼不回電話?你知道我等得有多心急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這樣的浪平教我不認識。他怎麼突然變了一個人似。「如果你是擔心公寓的事,還有一點時間,我會——」

  「我不是擔心那件事!」浪平問吼起來,打斷我說:「我問你,你是不是跟他碰面了!?」

  我反射地抬頭看他,有些愕然,不僅是因為他語氣裡帶的那不尋常的焦躁嫉妒的情感,還因為他質問的那個「他」。

  「美瑛早就都告訴我了。」他狠狠盯著我。「陸邦慕,你高中的英文老師。你深更半夜才回來就是因為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別想否認,塗正恆告訴我,他約了你今晚見面的——」

  「我沒有!」我否認,下意識防衛著。「就算是,那也不干你的事——」

  浪平的表情扭曲了下,更加用力抓住我手腕,逼向我,幾乎是命令說:「我不准你再跟他見面,聽到沒有!?」

  「放開我,你弄痛我了!」今晚的浪平似乎有些不對勁,情緒處在一種爆發中,態度那般的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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