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他呀他的喊。」顧生雲呼了聲。「他還是當今皇上呢。」
「哼。」
這一聲哼,參雜著太多意涵,若聰明些就不該追問。
「那麼……」顧生雲坐到刑觀影身邊,慇勤地為他添茶水。「咱們的交易就這麼說定嘍。」
大清早,刑傢俬宅的灶房飄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味道,五味雜陳。
初入鼻孔時,腥辣嗆鼻。
入喉時,酸氣濃厚。
侵肺時,苦澀的藥味讓人忍不住頻頻作嘔,直想將胃裡的東西全吐個精光。飄出這怪味道的是一鍋色澤墨綠的東西,而這東西尚未上爐火前所散發出的氣味簡直讓人掩口捏鼻,退避三舍。
為了怕旁人受氣味所擾致食不下嚥,花靜初甚至會於半夜時挖個坑將鍋子埋在土下,神神秘秘的搞得好像埋屍似,讓遠遠偷窺著的青山差點嚇到尿褲子。在火爐裡添上木炭,青山湊過頭來看看那濃得生稠的藥汁,一手還不忘捏著鼻子。
第3章(2)
「花主,您到底給爺喝了什麼?」還真虧他家爺吞得下去。「這來路不明的上偏方不會反而要了爺的命吧?」
不是他愛嘮叨,他家爺的「隨性」未免也太隨性了。
就拿屍毒來說好了。
一個人染上屍毒時,怎麼還能當作沒事兒一般?
照樣吃、照樣睡、照樣幹活、照樣對逐漸潰爛的傷口視若無睹。
而被人氣沖沖地掀了底時,擺著醫術高明的御醫不看,竟隨便讓一名連蒙古大夫都稱不上的花主「胡作非為」,攪得他的鼻子都快不靈光了。
要不是看在爺這幾日氣色頗佳,潰爛的傷口也逐漸結痂,他早早報官去了。
「這裡頭該不會放了死人骨頭之類的東西吧?」青山拿著勺子攪呀攪的。
「你怎麼知道?」花靜初意外反問。
青山的手突然不聽使喚了,抖得連藥汁都快灑出來。
「真是……死人骨頭?」那他是不是要先恭敬地跪拜磕頭,然後說「冤有頭、債有主,報仇請找花靜初」?
「我上哪找那種東西。」花靜初被他僵硬發直的動作給逗樂了。
「不是死人骨頭?」青山不放心地確認著。
「你真想要,我再認真幫你找去。」
「不不不,不需要,您別嚇我。」青山拍著胸口喘著。
「嚇什麼?」花靜初說得輕鬆:「平時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青山突然眼神有異地看著花靜初。「花主可遇過鬼敲門?」
「遇過。」
遇過?青山雙眼發亮。「那您怎麼辦?」
「嚇都嚇死了,還能怎麼辦?」花靜初接過勺子繼續攪著。「您不是說不怕鬼敲門的嗎?」
「那時候我才六歲,怎麼不怕?」況且還是個臉歪嘴斜、眼珠子半掛在眼眶外頭的倒楣鬼呢。
「後來呢?」
「後來?」花靜初看著青山想聽卻又害怕聽的矛盾神情,柔媚地聳了下肩。「讓師父處理掉了。」
「喔……」雖然很想再問是怎麼個處理法,但……還是算了。「爺說花主替爺治好屍毒後,就會搬回胭脂樓了。」
說真的,花主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那日,那滿車的東西簡直比姑娘出嫁還要誇張。
不夠寬敞的宅院一下子擠進六七名壯漢,還有一個將此處當自個兒家一般指揮若定的的花主,怎麼瞧便怎麼擁擠,擠得連原本在側廳賞花的爺都不得不讓位了。
不過,幸好花主沒為雖爺,讓東西全往爺旁邊的房裡放,沒要同住一間房的意思,只將寶在擺不下的東西堆往爺房間的花廳而已。
花主搬來的東西琳琅滿目,舉凡紗帳、棉被、繡花枕、長毛毯一應俱全,梳妝櫃、珠寶盒、花鏡、木梳等姑娘家的東西一樣不少,甚至連梳妝椅跟茶具也一併帶,更不用說那些看起來舒適溫暖得不得了的躺椅與座墊了。
那躺椅,他後來偷偷躺過,說真的——真是他奶奶的舒服極了。
彷彿被女人溫柔的嬌軀緊擁一般,不但柔暖,還透著一股女人獨有的香氣,躺得他幾乎睡去,起不了身。
東西全都就定後,壯漢全讓花主打發了,私宅一樣剩下他們三人,不一樣的是,這私宅變得溫暖有人味多了。
說實的……有花主搬來一塊住,也挺好的。
「怎麼?捨不得我?」她低頭查看炭火的狀況。
「怎麼可能。」青山口是心非。「我只是在算哪一日才能脫離這種可怕的氣味。」
聞言,花靜初勾起了唇角。「你這孩子真不可愛,連一句好聽話也不會說,簡直跟爺一個樣。」
「誰說爺不會說好聽話,我明明聽爺稱讚過江南第一才女蘇夢芯,說她人美、才佳、藝絕呢。」青山反駁著。「再說我已經滿十五,不是孩子了。」
蘇夢芯?
花靜初的表情好似被人拓了一巴掌。
人美……才……佳……藝……藝什麼的?這麼說來,爺已經……讓蘇夢芯上了心了?
那她呢?她怎麼辦?
「爺與那蘇姑娘交情很好?」她將話擠出口,唇邊的笑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醜。
「好不好我不清楚,不過爺與蘇姑娘相約明年元宵再一起賞煙花、猜燈謎。」
賞煙花?!猜燈謎?!再?!花靜初突然覺得心中刺疼刺疼。
沒察覺花靜初的異樣,青山說得可樂了。「那煙花可美了,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看得我都捨不得眨眼睛呢。」至今他仍記得那煙花的燦爛。「還有爺與蘇姑娘可厲害了,沒有一題燈謎沒猜中的,猜中燈謎的禮物多到我兩手都抱不動了。」
這樣啊……花靜初唇上的笑苦澀了起來。
喜靜的他,竟會為了蘇夢芯擠入人群,只為了博得美人歡心嗎?
「後來還是蘇姑娘說要將禮物分送給附近人家才解決了。」
「那蘇姑娘人美,心地又善良是嗎?」
「大家都這麼說的。」
大家?自然也包括爺了吧。
「後來呢?」
「後來人實在太多了,將爺與蘇姑娘推擠得動彈不得。」當時連他都快被擠散了,「爺怕蘇姑娘受傷,護她護得可小心了,最後決定先送蘇姑娘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