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食物本來不分家,是做的人自己要分的,吃的人只照自己的心意吃。
也許做的人不該硬分,照自己心意做就好,像學長——
學長做了那麼好吃的東西,卻說只是要做給她吃而已。
她臉有些熱,應該是廚房裡溫度的關係。
學長的心意,她沒有機會報答;特訓已經結束了,只剩下眼前這個機會。
如果是要做給學長吃的話她該做什麼?
現在她知道學長喜歡吃什麼了,可能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但那是學長做的,如果要表達她的心意,她不能照抄一氣,一定要有她自己的心意在裡面才行。
那是說,掌握住學長的口味,然後加入她自己喜愛的味道嗎?
那就變成他倆都喜歡的東西了。
很奇怪,臉上的熱氣一直揮之不去,但她手下很自動地先切鴨肉醃了;接下來很小心地將葡萄柚去皮和白脈,因為那些即使只摻入一點點都會苦不堪言;南瓜破開挖出瓜肉,三分之一用來打汁作醬。
學長喜歡魚派,甜點可以做派。學長喜歡辣,而且跟她一樣辣不怕,那她放辣也絕不手軟,不會為了比賽就降溫。
心裡有個譜以後,她立刻注意到時間,天!居然被她冥想掉了十一分鐘!
她立刻加快速度,但保持力道不變,追趕田師傅的回憶回來了,身體也自動記起田師傅總是有種韻律,速度不是一成不變地快,而是風起風落似地,需要勁道的地方反而慢下來,因為準頭更為重要。
想到田師傅,真希望他今天能在台下看她,他洪鐘般的笑聲讓她想起媽,雖然媽的笑聲清而脆,卻有一樣的歡喜,好像她的存在是廚房裡的一道陽光,讓他們覺得開心。
她食材準備好下鍋,來到對面找爐子,發現只剩一個空著,其餘早就被搶佔。
沒關係,一個她也能做,下鍋順序對就能省時。
「Behind you!」
她沒有被後面的叫聲給嚇到,很自然地維持不動,讓身後端一鍋熱湯的選手閃過。
啊,很像學長在後緊迫盯人的存在,她真有被訓練到啊。
四周人數流量驚人,大家像池裡擠滿的魚般鑽前鑽後,手上還端著非燙即滑的鍋盤;像運動選手,技術與力的角逐,不到最後一秒不能鬆懈。
真的很像學長說的,廚房不是一個人的地方;而他帶她去田師傅的餐廳,讓她加入了一個最高級的團隊,體驗到摩肩接踵工作的感覺。
更別提用盡全力、最後一絲氣力也不剩的感覺……
她一口氣也沒時間去喘,汗水滴下面頰,怕沾染食物,又不能用手,只能偏頭在肩頭上抹了就算。那種背上的壓力又來了,但她的身體記得,知道怎麼兩腳分開站,身體重心壓低,手腕放鬆,肩膀挺直,讓身體自行調節壓力的分佈。
特訓時完全一頭霧水,她的身體和感官卻吸收了他給予的訊號,在如此空前重要的時刻,她忽然有種頓悟的感覺。
他說不要用腦袋去想,就是這個意思嗎?做菜不是用腦袋去做的。在廚房裡千百個小時之後,與其他廚師相濡以抹之後,用各樣食材不斷實驗之後,受過傷、焦過鍋、洗了碗筷之後,看人享用自己辛苦的成果之後——還想回到廚房,還是等不及做下一道菜,還念著某個人……這就是烹飪的心嗎?
她恍惚了一瞬。媽的心意,她到現在才明白;明白自己為什麼離不開廚房。
那麼學長呢?他又是為什麼待在廚房裡?為了誰?
「最後兩分鐘!」
觀眾席加油聲四起,原青看著眼前的三道菜,munster起司煽烤乾貝,上頭撒了與香蒜一起烤脆再切碎的茄子,熱烘烘又軟QQ,讓人很想用手指戳一下。鴨肉燉南瓜盛在用南瓜鏤刻的碗裡,很像學長表侄女做的陶器,看來可愛,但鴨肉卻醃得辣度驚人,而且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第、口肯定讓人嚇一跳。南瓜和起司打成的慕斯,甜中帶奶味,上頭一層肉拃加可可粉,下面鋪著酸酸甜甜的葡萄柚醬,很瘋狂的組合,卻也很豐涪趣。
學長喜歡烤得很香、辣得很足的菜,而她喜歡給人驚喜,這就變成了她的三道菜。
最後二十秒,大家都忙著點綴、擺盤、補東西,只有她退後一步,看著自己沒有特別去構想、只照著心意去做的菜。
一點也不完美,可以改進的地方一大堆,但她不知怎的竟感到滿足極了,最後幾秒,她要好好看一眼她的菜,因為等一下就會被取用,等一下便會變成別人的。
很奇妙,是她的成品,由別人來享受;就像學長帶她去餐廳前頭,讓她看到別人如何完成烹飪的另外一半過程,那就是真正變成食物。
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若沒有人開心地享用,也是枉然。
她真的很高興,等一下學長可以嘗到她做的東西,這樣就夠了。得不得獎、會不會墊底,她不再在乎。
她抬眼望向其他選手像狂風一樣忙到最後一秒。大家都這麼認真,是因為做菜對他們也是一樣,是如此重要的事。
大家的成品都嚇人地繁複、完美,讓她驚歎。在社團裡,她也看過不得了的手藝,在這個擂台上卻是全國校園內最高超的廚藝。
和大家站在一起,有點汗顏,卻也與有榮焉啊……
「時間到!」
瘋狂的掌聲、口哨聲響起,台上選手有的因沒有做完而垂頭喪氣,但多半忙著互相恭喜。原青被同台的兩名男社友抱住,她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司儀已經催促他們離開廚台。
「各位的精彩成品會聚集起來隨機標號,然後接受評分。謝謝各位的努力,我們休息三十分鐘後宣佈得獎名單。」
原青剛走進觀眾席就被跳上跳下的芯容抱住,拉著一起跳。
「天啊!天啊!天啊!」芯容興奮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你把我嚇死了!一直站在那裡像殯屍一樣,滿臉蒼白,我還以為你要乾脆昏過去就不用比了!我差一點衝上去搖你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