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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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你自己不開伙嗎?」

  「偶爾。」我想起李紅那光潔明亮的廚房和她的維他命。

  李紅已經非常的西化,飲食方面差不多快「不食人間煙火」。每次我炊煮,聞到那味道,她總會皺眉。

  「在外頭不比家裡,什麼都得自己張羅。」王淨說。

  我笑笑,終究沒告訴王淨我其實不怎麼沾油鍋。母親大人不讓我碰,她自己也不碰——浪漫的爹當然不會讓她碰。

  鋼琴家的手是他的生命。所以再怎麼不小康,母親大人還是把家事委人辦。所以我在廚房頂多也只是下下面、水煮青菜。偶爾炒個什麼東西,李紅漂亮的眉毛就會打起結,我也就更少沾油煙了。

  幸好,大學學生餐廳經濟且實惠。中餐我多半那樣打發,再就吃大量的水果和牛奶。一日過一日,我覺得我慢慢地,也越來越「不食人間煙火」了。

  「我不勤快,所以吃得隨便。」邊說邊喝口湯。

  「也難怪。」王淨抓起我的手。「你是彈琴的,這雙手不適合用來做家務。」

  我反抓了她的手,她的手細小滑嫩。「我看小姐你也不是慣做家事的人。」

  「那倒是。」王淨笑瞇瞇的。「不過,我對烹飪有興趣。」

  王淨和靜子一樣單眼皮,笑起來眼睛瞇瞇。不過,靜子是日本人,王淨則從上海來的。

  「你有男朋友吧?理兒。」王淨問。王淨像靜子,溫溫的,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得好熟。

  「欸。」我沒否認。

  「也在柏林?」

  我又點頭。

  「既然這樣,你怎麼不跟他住在一起,要自己住在外頭?」

  對這個問題我只能笑。

  王淨水漾漾的美目眨也不眨地盯著我。

  「不是我說,理兒,女孩子有時候實在不能太矜持,喜歡對方就要老實——」

  「別老談我,這個呢?」我把話題從我身上岔開,指指電視櫃上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個個子雄偉的男人。王淨笑吟吟的依偎在他的胸膛。「你跟他離那麼遠,不擔心?」

  「遠?」王瑩噗一聲笑出來。「這還算近了呢!柏林到法蘭克福只要搭幾小時的火車。想當初,我們想見個面,還得從上海飛到黑龍江,你說那遠不遠?」

  我知道王淨沒跟我開玩笑。海島台灣,即使南北再怎麼相隔,也抵不上她相思的距離。不過,四面部是海,個中有箇中的寂寥;寂寞的方式不一樣。

  「你們多久見一次面?」我指指照片。

  「不一定,看情況。不過,他天天發電子郵件,一兩天就打電話給我就是。」

  那是不夠的。我有這種預感。

  但想,我和杜介廷現下離這麼近了,又跟我在維也納時有什麼兩樣。

  「其實我也沒想到會跟他走到今天。我在上海出生長大,前途都計畫安排好了。他從黑龍江那種遙迢的地方來,怎麼想也兜不在一塊。沒想到……哎!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

  「緣分?」陳腔濫調的東西。

  「你不相信?」王淨嗔我一眼。

  「不,我信。」我咯咯笑。

  「我是說真的,你別不信。就拿你跟你男朋友來說吧,你們是怎麼走在一塊的?」

  這我倒沒有仔細想過。

  「其實,如果他也能來柏林就好了。」王淨說出真心話。而後,突然感歎起來:「老實說,我也不是不擔心。這世界真是大呢!」

  「怎麼了?」

  王淨笑一笑。「以前在上海的時候,看的、經歷的比別人多,老是以為自己最進步,上海以外的都是鄉下人。出來以後,才發現世界真是大,那麼多的人!」

  我會心笑起來。「別洩氣。上海大都會,上千萬的人,不比柏林遜色。」

  「哪一天你來上海,我帶你四處看看。」

  「有機會的話。」

  「機會製造就有。對了,你的家鄉是什麼樣子?」

  「擠。」我想想,只有這一個字得形容。

  「我走訪過國內各大城市,就是沒去過你們那裡。以前,我老以為你們都可憐地吃香蕉皮——」

  我哈哈大笑起來,指著王淨說:「彼此彼此。我們還想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你們!」

  王淨也大笑起來。這一笑,不可收拾,到未了兩個人都捧著肚子彎著腰不能自己。

  到歐羅巴這麼久,我第一次這麼大笑。笑一笑,也就累了,和王淨一起滾在地上。

  **  ** **

  半夜口渴起來喝水的時候,踢到了東西,險險摔倒。我打開燈,發現床腳邊躺著的,是舒馬茲楊那日丟下的箱子。

  好幾天了,都忘了它的存在。

  紙箱被我踢倒,裡頭包裝精美的禮物散跌出來。我倒杯水,坐在地上盯著那些東西瞧。

  管它的!

  我放下水杯,動起手。

  我一個一個的拆,拆出了一堆領帶、袖扣、男性古龍水、鋼筆、水晶紙鎮,甚至還有手套、圍巾。多半都附有一張噴著香水的卡片,上頭說生日快樂。

  原來這些都是給舒馬茲楊的生日禮物。

  我看看卡片,一封封簽的都是女姓的署名。

  我拎起一條斜紋領帶。嚇!名家設計。光那一條,就可以抵我一個月房租。

  這些東西我根本沒有用。我把領帶丟下,關掉燈爬上床睡覺。

  第二天醒來,一看時間,吃了一大驚。已經八點半了,鐵定遲到。

  我連早飯都沒吃,匆匆刷牙洗把臉便衝出去。一路上不斷地祈禱,帽子忘了戴,圍巾、手套也都忘了。

  不知該說我運氣還是祈禱生效,舒馬茲楊居然破天荒的遲到,比我晚了一步進教室。

  我暗暗說聲僥倖。

  舒馬茲楊的臉色不太好看。一進來,一句話也不吭。我也不敢多說,今天的他有些陰陽怪氣。

  我們之間只有節拍器單調的嗒嗒聲在響著。

  這六十分鐘,過得比任何時候還要長。舒馬茲楊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

  我收拾好,等著。

  他抬起眼皮。「同樣的地方,你老是犯相同的錯誤,忽略了休止符,尾音也時常掉了半拍。還有,右手的力道過重,和左手不協調。」他停一下,「劉理兒,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彈這種幼稚園生在練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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