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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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舒馬茲楊驀然停住,回頭,大步走回來。表情是奇異的色彩。

  「你叫我回來,我就回來?」舒馬茲楊的口氣,我聽不出是不是疑問。但他的目光是嘲諷,所以那語尾應該是問號。

  這是很重要的。是問號,表示他對我的鄙視;是句號,就成了曖昧。那不是舒馬茲楊會說的。而且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我凍得發僵,牙齒喀喀在打顫。「你車子不要了?」

  他望望全新的朋馳。我已經凍得快說不出話。

  「舒馬茲楊,拜託你紳士一點。」他肯回頭,表示我完蛋的還不徹底。

  他彎身坐進車裡,我也趕緊回到車上,心頭一鬆,然後禁不住嘩啦啦,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順就這麼流下來。

  我痛恨在舒馬茲楊面前流淚。被杜介廷甩了我都沒有哭,這會兒為什麼要不爭氣的哭起來!

  我不是有個性的美少女,不是溫婉纖柔的東方美女,這樣的哭泣不會惹人垂憐。

  舒馬茲楊目視前方,沒有開車的意思。

  我死咬住唇,不讓難聽的抽噎聲發出來。

  「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他突然戳一句。

  啊,我真恨這個人!

  我扭身開門,但另一隻手卻已被他扣住。

  我瞪他,他瞪我;他和我目目相視。

  眼淚在我眼眶裡打轉。已經有好些洩洪,跟著就要潰堤。可是我沒有俯在陌生男子胸膛哭泣的習慣。

  「為什麼?」我只有這樣的疑問。他對別人還算和顏悅色,對我卻不親切,總是勉強。現下,為何又要照應我?

  「我說過,讓情緒渲洩一下會比較好。」他的聲音沒溫情,可是也沒放開手。

  也許我應該利用這種時候。我應該有一點手段,改變給舒馬茲楊的壞印象。畢竟,我是要跟在他門下。

  所以,我就讓晶瑩的眼淚失禁的洩下了。舒馬茲楊稍微一拉,我順力就靠入他懷裡,枕在他胸膛哭起來。他沒有移開身子,微微圈著我,同意了將胸膛借給我。

  請不要說我在耍手段。我只是真的關不住那些淚了,而舒馬茲楊既然在這裡,借了我他的胸膛罷了。

  也請別以為我在利用我的美。我說過,在東方人中,我美得不夠纖柔;在一堆高挑修長又豐滿且輪廓深刻的白人女子中,我也只落得稀鬆平常。流著淚哭泣的我,也許有一點讓人同情可憐,但腫眼紅鼻子,絕不會吸引人的。

  況且,王淨說過,美麗的女子是應該被寵愛的。至於被同情可憐,也只會被同情可憐,不會被愛。

  所以,我哭到力氣歇了,也就是力氣歇了。

  ** ** **

  星期日,我練完琴,王淨打工回來,我們下了她包的水餃,喝著冷啤酒,一邊叫燙一邊凍得心口麻涼。

  王淨看著我「壯觀」的吃相,說:「濃情蜜意的時候,連狼吞虎嚥都是好看的;一旦不喜歡你以後,這些都成了厭惡的理由。」

  「別擔心,你一直是很文雅的。」

  「你呢?都這麼饞相嗎?」王淨笑。

  我也笑。「我只有偶爾才會這麼放縱。肚子餓嘛。」在外頭,我是有「教養」的。

  「有沒有想過打工?」

  「沒有。」母親大人不會允許。

  「想也是。看看你那雙手,我看你家事都不太做。」王淨拉了我的手,笑咪咪的,沒有諷刺的意思。

  「那倒是。不過,倒不是因為好命,是我母親大人的浪漫。」

  「怎麼說?」

  「因為她說鋼琴家的手是用來彈琴的,不是用來洗衣拖地煮飯。」

  「哈!」王淨覺得新鮮,「那你將來嫁人了以後怎麼辦?」

  我眨眨眼,微笑不說話。

  我的日子其實過得很省,沒能力奢侈。想想,來柏林有些日子了,我連電影都還沒看過。我爹的浪漫,給了母親大人一段風花雪月的好時光;母親大人有樣學樣,對我很盡心,我有義務堅持母親大人的浪漫。

  「其實也很簡單,叫老公煮飯。」王淨自答。

  惹得我笑出來。看樣子,她應該沒事了。

  「你有能力,王淨。將來成大事業,老公不煮飯,就請人幫你煮飯。」

  「那倒是。我偶爾下下水餃調劑一下就是。」王淨配合我,說得跟真的一樣。她在洪堡大學念商科專業,一口德國話呱呱叫,比我還流利十倍。學成了,大概也會比我出息十倍。

  水餃冷了,配著涼啤酒更加冷颼颼。我放下啤酒,不敢再喝。

  「款,理兒,」王淨突然問:「你知道現實和夢想的差別嗎?」

  我一本正經回答:「現實是電影裡的風花雪月減去百分之七十,小說裡的浪漫折掉三分之二,再將戲劇裡的偶然拿走八成七。」

  「說得很好。」王淨笑咪咪點頭。「那前兩天在咱們公寓門口上演的那出法國新浪潮電影的男主角,請問是誰?」

  「舒馬茲楊。」我以為她知道。

  「舒馬茲楊?他?」知道那是舒馬茲楊,王淨大大驚訝一番。

  「你不是看過他的照片了?」我覺得奇怪。

  「是看過。可是還是有差距,而且當時你們兩人間的氣氛挺凝重的,我也不好插在中間,就避開了。他找你做什麼?」

  「他說我休息太久。」

  就這樣,不會勞動舒馬茲楊親自上門。聰明的王淨,眼珠子一轉就可知必有緣由,但她沒追問下去,她懂得給人空間。

  「你跟他學習,好像很辛苦?」轉了話題。

  「有一點。」

  「他不好相處嗎?」

  我沒回答。王淨自說:「那是一定的。我也是那麼聽說,樂評家對他的評語也不好。看了他本人,我也覺得他那個人不太好說話。可憐的理兒,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好像論學術做研究,各家有各家的理論成見,各自有各自的門閥派別。跟了哪家,再要更換師門,雖然不是說絕對不可,總是犯忌。所以在投師的時候就要想清楚。

  樂壇的情形其實也差不多。我投在曼因坦教授門下,教授因為健康緣故將我轉介,一般也還會接受;就是當初一接觸舒馬茲楊,發現不妥,曼因坦教授若火速再將我轉介,也許也還來得及補救。但現在,我覺得機會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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