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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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你『覺得』沒有用,我『覺得』才算數。」一句話就駁回了我。

  我總覺得,他對我有偏見,束縛特多。

  「舒馬茲楊先生,」我又不知死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本來就不是親切的人,但你似乎對我特別有偏見。你不喜歡東方人?」我沒說他對我的態度差勁,算是懂得修辭了。

  「我有必要喜歡嗎?」舒馬茲楊來一手反詰。

  「我沒那麼說。不過,如果報導沒錯,舒馬茲楊先生,令尊的母親應該來自東方。」

  舒馬茲楊眉梢一挑,一副「那又怎麼樣」。

  我識時務,閉上了嘴巴收拾東西。

  舒馬茲楊突然問:「當初曼因坦教授為什麼會收你?」

  「你又欠了教授什麼人情?」我不想回答。

  沒有道理他問什麼我就一定要回什麼。

  「你這是交換?」他沉下臉。

  「一問還一問,這很公平。」不知道別的學生是怎麼同他相處的。跟舒馬茲楊,我總覺得跟敵人對峙差不多,和跟曼因坦教授時完全不一樣。我對曼因坦教授充滿崇敬;教授像我父親祖父一樣,我是又敬又愛。

  不是說我不尊敬舒馬茲楊,我沒那麼勢利。雖然他的輝煌已經過去,雖然跟在他門下我心底是有點不情願,雖然樂評家對他的褒貶不一,批評他江郎才盡;我是願意接受的,可是他那個人像刺蝟一樣,我也就無法由衷的,像崇敬曼因坦教授那樣崇敬他。

  不用說發表新作,我甚至沒聽舒馬茲楊彈過一首完整的曲子。習武的人不練功,還算什麼大家?不進也退。

  所以不能怪我。我對前景充滿懷疑。

  「不要跟我講條件。」舒馬茲楊口氣陰,表情也陰。

  想起來,我沒看他眉開眼笑過。

  「曼因坦教授是我父母的恩師。」我不跟他僵持了。「不過,教授說我的音樂有我自己的靈魂。」

  舒馬茲楊哼一聲。我不知道那聲「哼」是不是在說我原來是靠「關係」。我的臉全紅了。

  「沒事的話,我先告退了。」我知道我的臉皮都僵了。一邊說,一邊已經移動腳步。

  「我欠曼因坦教授人情,是因為——」舒馬茲楊突然開口,我心中「啊」一下,自然停下腳步回首。他沒看我。「我最落魄的時候,教授收留了我。」

  心臟不規則的跳動,沒想到舒馬茲楊真的會說。

  我不是說,因為這是沒有人知道的秘密,而是,想不到。當年舒馬茲楊突然沉寂下來,大家都在猜,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當然,流言一堆,但全是捕風捉影,當事人完全不曾置一詞。

  這時,我也有點尷尬。我覺得我好像偷窺了什麼,比上回撞見舒馬茲楊在辦公室和女人親熱擁吻還尷尬。

  但聽了也就聽了。我吶吶地:「嗯,呃,我……先走了。」

  「不問『為什麼』了?」舒馬茲楊竟語帶諷刺,鄙夷的目光朝我射來,「你不是一直不情願跟我這種過氣的人物學習?不滿足一下心裡的疑惑,你平衡得了嗎?」

  「我——我沒有!」我脹紫臉。原來他全看在眼裡,心裡在對我不屑。但就像這樣,硬著頭皮,死我也不承認。

  我真的沒有那麼勢利。但想跟好一點、有名氣一點的名家學習是人性,十個有十個會這麼期望,苛求我實在沒道理。

  不過,舒馬茲楊也沒冤枉我,所以我除了抵賴不承認,不能再多說其它。舒馬茲楊目光如刀,一刀一刀在將我凌遲;為了保身,我顧不了後果,甚至有點沒廉恥,說:

  「曼因坦教授很推崇你,說你十分有才華。他要我別理會樂評家對你的那些批評,要我好好跟著你。我相信教授的話,所以我也——嗯,相信你。你是個好老師,我從以前就很崇拜你。嗯,所以我才特地從維也納來柏林。我會好好努力,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我很榮幸能追隨你學習的,舒馬茲楊先生——」

  我拚命想掩飾,舒馬茲楊的表情卻除了鄙視就再沒有其它。所以我就住了口。

  連想討好他都自取其辱,我還能怎麼樣。

  「你還真敢說,劉理兒。」舒馬茲楊毫不顧我的顏面,冷又帶刺狠狠給了我一耳光。「崇拜?我看你是走投無路,不得已只好委屈窩在我這種過氣的傢伙門下。」

  我覺得臉頰又熱又辣。舒馬茲楊那個無形的耳光甩得我肌肉都僵了。

  「不是這樣的。」我否認到底,對直了他的眼。

  不能退縮,這時候絕對不能退縮,也不能把目光栘開。我直直看著他,相對了起碼三分鐘,就快要熬不過去,準備放棄,舒馬茲楊突然說:

  「算了。」他移開美麗的藍眼睛,不再理我。

  是前帳一筆勾銷的意思,我想。

  我悄悄鬆口氣,對著舒馬茲楊的背說:

  「也許你不相信我。不過,曼因坦教授真的很推崇你的,舒馬茲楊先生。」

  皇天在上,這一刻我真的不是存心討好他,只是就事論事。曼因坦教授的確是對舒馬茲楊另眼相看的。

  舒馬茲楊回頭,目光沒有流動,沒有漣波。

  「你如果太閒,就留下來再練琴一小時。」顯然,他不想聽那些。

  我搖頭。彈了一上午的漢農,我的手指在發痛。而且,我肚子餓,我想去吃午飯。

  我也許不應該再三心二意。給我一首舒馬茲楊彈的完整的曲子,也許我就不會再三心二意。

  「你為什麼不再公演演奏,甚至放棄了演奏?」這樣想,我就脫口出來。

  舒馬茲楊臉色瞬時大變,寒罩了霜。那個變速極為快速,不到一秒的時間,烏雲籠天,天地暗了色。

  不必看他那青黑的臉色,一脫口我就知道又完了。

  這一次我更識時務,不等他咆哮或攆人,夾緊了手臂,匆匆落荒逃掉。

  ** ** **

  聽說我到柏林這麼久還沒看過電影,王淨興匆匆的拉了我往電影院報到。

  德語發音,看得有些吃力。鏡頭不等人,我沒有要求他們重來一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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