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克曼夫人淡淡瞄我一眼。「可是,到現在還有人吃狗肉,隨地吐痰,販售象牙犀牛角助紂為虐,甚且用手抓飯吃,不是挺教人驚訝?」
呵,我都沒說納粹迫害毒死了幾百萬的猶太人、吉普賽人和同性戀人,她倒兩三句話就存心教人灰頭土臉。
「各地的風俗習慣不一樣。況且,我聽說在歐洲有些人還吃馬肉。賽馬活動也受保護動物組織不少抗議。」
「我們不吃動物內臟。」瑪琳夫人緩緩說。
「這樣啊。可是,鵝肝醬不知是什麼做的?好像有一道名菜還是蝸牛。」我一向不是牙尖嘴利的人,口才也不好,就是忍不住。
我喝了一口紅酒,看見舒馬茲夫人蛾眉輕皺。舒馬茲楊藍眸閃亮,在對我熱熱的笑。
「咳咳。」財務顧問連忙乾咳兩聲。果然,宴無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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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口到洗手間。舒馬茲楊隨後跟了來,我們避到往後園的走廊。那裡沒人,安靜。
「這頓飯不輕鬆。」我笑。倒也不是抱怨。
「你應付得很好。」舒馬茲楊伸手抹抹我喝了酒的紅頰。
「剛開始的時候是吧。不過後來……」我搖搖頭,「我忍不住說了些話,會不會使你不好做人?」
「不會。你不必擔心這些。」
「你想,舒馬茲夫人——我是說你母親,她喜歡我嗎?」我的神經細胞太纖細,有時且敏感。舒馬茲夫人對我微笑又親切,可我總覺得有什麼怪怪的。
「她喜不喜歡你不重要,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她對我有意見是不是?」我直接明白問。
舒馬茲楊看著我不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所以你知道可能會有這種情況。你為什麼還要帶我來?」
「因為她是我母親。我一定要將你介紹給我的家人。」
「那麼,你是不是也計畫將我介紹給你父親?」我隨口問。
沒想到舒馬茲楊點頭。「我是這麼打算。不過,他現在常年住在日本,必須另外安排時間。」
我吸口氣。「如果,他也不喜歡我,那怎麼辦?」
「無妨。我喜歡就可以了。」
舒馬茲楊那「自大」「傲慢」「無所謂」的模樣,這時看來,不曉得為什麼,真教人窩心。
「你先進去吧。我補個妝,馬上就過去。」趁著沒人看見,我踮起腳尖吻了他一下。
走到化妝室,正要推門進去,裡頭傳來細碎的說話聲,斷續的,不是很清楚。我凝神聽了,聽出是多麗絲和蘇菲兩姊妹。
我猶豫起來。聽見蘇菲說:「我真不懂,舒馬茲夫人明知道瑪琳姑姑和布林克曼夫人都不喜歡東方人,怎麼還邀請我們來,做這種安排?」
啊,原來。我有些明白了。
多麗絲說:「要那女孩知難而退吧。你看瑪琳姑姑和布林克曼夫人那麼不客氣。」
「原來!唉!我不明白,舒馬茲楊先生為什麼不肯復出,他要是肯重新站上舞台,不知有多少人會為他瘋狂。他這樣自甘淪落,真教人惋惜。更不明白的是,他怎麼會看上那個東方女孩,那麼不起眼……」
我悄悄退開。說真的,我也不懂,也有和她們一樣的疑問。
可以說,我對自己缺乏信心。不過,這不是「信心」就可以說明的事。
回到座位,財務顧問史密特先生不斷說些他到各地旅遊的所見所聞,企圖讓氣氛活潑起來。我也很配合,他有問,我必答,也不再回應布林克曼夫人偶爾拋出的一兩根隱形的刺。
項莊舞劍,項伯起舞翼邦。一場「鴻門宴」,到底還是讓我全身而退——應該說「幾乎」。
吃完飯,客人都離去,舒馬茲夫人留舒馬茲楊和我過夜。舒馬茲楊回絕,舒馬茲夫人像也在意料中,望我掃一眼,說:
「我就開門見山直接說吧。你們的事,我不贊成。理兒小姐,你不適合我兒子,你跟他不相配。」
「我也沒指望你會贊成。晚安,母親。」舒馬茲楊牽了我。
但我沒他那麼從容。當面被人指陳和舒馬茲楊不配,尤其對方又是他的母親,畢竟是不好過的事。
「你做什麼事都要這麼任性?當初勸你別跟那個日本女人來往你也不聽,消沉了這麼久又不肯振作,現在又想重蹈覆轍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如果知道你在做什麼,就不會回絕慕尼黑歌劇院的邀請和瑪琳夫人的贊助了。」
「那是兩回事。時間晚了,我們要告辭了,晚安。」
「等等,阿薩斯——」舒馬茲夫人阻止說:「我還有話要說。你如果真要跟理兒小姐,我也不反對,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舒馬茲楊與我對望一眼。沉聲問:「什麼條件?」
「重新創作,回舞台。」舒馬茲夫人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很有重量。
「辦不到。」舒馬茲楊一口回絕。
「就算是為了理兒小姐,你也不肯?」這一招借刀殺人,舒馬茲夫人實在太厲空口了。
舒馬茲楊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不看我,語氣僵硬說:「不管任何理由,我都不會再上舞台。」
「聽到沒有?理兒小姐。」舒馬茲夫人轉向我,「即使我承諾答應你們的事,只要他重回樂壇,他也不肯。這表示你在我兒子心中一點份量也沒有。我很抱歉這麼說,不過他心裡我想根本沒有你。他曾為了一名日本女人作曲,還打算公開獻給她,但他顯然沒打算為你這麼做。」
舒馬茲夫人不惜洩露這件事,大概想即使逼不回舒馬茲楊上舞台,也可將我逼開。
她的打算也沒錯。這樣被比較,儘管我早知道,下意識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我感到舒馬茲楊牽著我的手緊了緊。
「晚安了,母親。」他不多廢話,拉了我離開。
冷風迎面撲來,我打個寒顫。
原以為可以全身而退,結果,還是受了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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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舒馬茲楊送我回家的途中異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