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律師唇上染了酒色,孟學湛遲疑著該不該為她再斟滿,光磊卻已將剩下的一點酒倒進了她杯中。
「喝慢點,而且最多三杯。你喝完這杯就不能再喝了。」他提醒著。
他提醒的不是她的酒量,而是人在外頭應該守的飲酒規則:這第三杯是他徐光磊親自倒的,她不能賴說忘記喝了幾杯。戴詩佳秀眉輕擰,對那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
「人家喝就喝,你管那麼多幹嘛?」孟學湛非常不介意當個欠打的朋友。語畢惹來徐光磊一記斜視,他不怕死道:「你看著我做什麼?戴律師多喝兩杯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夾在中間的戴詩佳認真相信自己喝多了,頭開始痛了。
徐光磊還是瞅著學湛,看出他濃濃的興味,一會,仰仰下巴道:「會長在後面揮手叫你,你快點去抱他的大腿吧。」
「啊?不早說!」孟學湛回過頭,咬牙切齒一番,趕緊鞠躬哈腰去了。
遠遠看著學湛頻頻點頭稱是、費心討好會長的模樣,戴詩佳不住噗哧笑出。
徐光磊也笑了。「會長是學湛咖啡店的最大投資人。」
「原來如此。」那不難理解他的投人,她問道:「學湛要展店嗎?」
「準備租下二、三樓,做不同的空間利用。」投資額越談越大,好在會長將一切經營的細節交給學湛自己打理,不干涉過多,要不徐光磊其實有些擔心咖啡店會失去本來的風格,如同現在的杉墨已非當年的杉墨。然而學湛唯一的妥協,大約就是接下早餐會更多的行政事務。
「真好!為自己喜歡的事業努力著。」她不由得羨慕起來。
身邊人不發一語,前一秒還自然交談的氣氛又將僵化,戴詩佳咬咬唇,頭微低的視界裡是他修長的指尖,停在高腳杯的底座。
正當他們又陷人沉默時,戴詩佳開了口,打破了自重逢以來兩人間始終存在的一層隔閡,以真誠的語氣說著:「你也是,阿——咳,那個……我是說徐光磊,恭喜你,我上次就想說的,恭喜你升上資深採購專員。」他們只是分手,她沒有失憶,徐光磊本就為成為書店的採購負責人而努力,分隔的時間裡,他仍朝此目標前進,她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是一時脫口還是事過境遷她已不放心上,剛才她幾乎開口喊他阿磊,如同從前。徐光磊心口微熱,溫聲道:「這些事,只要你願意——也可以做得到。」
若有似無的嘲弄不見了,他的聲音與她回憶裡的重疊,溫柔而堅定。
這樣的轉變太無預警,一下子就剝除她內心某些偽裝、某些逞強。調部門以來,戴詩佳每分每秒都在說服自己,換個地方一樣可以繼續努力,然而事務所裡同事投來的打量,那些背地裡的竊竊私語在她腦中盤旋不去,不可思議地,就因徐光磊的一句話,釋懷許多。
「嗯。」她頭仍低,重重地點了下,再抬起與他對視時,是帶笑的。「嗯,我會努力。」
那笑顏就近在咫尺,彎彎的嘴角、淺淺的小酒窩,還有那一笑就慣性輕輕皺起的眉心,令人想為她揉開。在這一刻,身邊靜了。
徐光磊必須承認他想念這樣的距離,想念他們曾經那麼靠近,他只要伸手就能呵護。可惜他不夠醉,所以只能回以相同保留的笑,玩笑說著:「誰叫你努力,你這個努力家,就不能留一點給別人努力嗎?」
「你管我。」她雙頰鼓了鼓,撇過臉。
那側臉微紅,不知是因酒氣還是燈光……他實在不該追究太深。徐光磊長指推動了酒杯,「戴詩佳,我們從朋友重新開始,好嗎?」
那聲音輕輕的,幾乎被身邊的嘈雜蓋過,但她確確實實聽到了。戴詩佳握握手中酒杯,舉高輕敲他的,點點頭。「好。」
水晶杯的聲音比他們達成的協議更加響亮,震入耳中。
從朋友重新開始……沒什麼不好,是吧?
至少比一見面就尷尬的關係好多了不是?
交往又分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耿耿於懷又能怎樣,都是什麼時代了,真的放不下就再去表白一次,說分開的時間裡心中只有他,說分別的考驗只更加確認此生再也找不到如此契合的對象……太誇張過頭?太噁心?如果沒那麼非君莫屬,那麼就該大大方方的。大方打招呼、大方問候,把他當成一幅最美的過眼雲煙——可以沉醉片刻但千萬不要想著再捉住什麼了。阿任是這麼告誡的,而她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戴詩佳想起那天老弟吃錯藥發脾氣後,又神經錯亂花了整個週末將家中打掃了一番,就這麼巧,釘死的書架斜了一角,滑下了幾本她自己編撰的sop手冊,又那麼巧壓在最上頭的那本正是寫完前言後亳無進展的「前男友養成手冊」……
這本標題亂寫一通的筆記,一寫完前言她就馬上想銷毀的冊子分明塞在書架底處,究竟怎麼在打掃時不小心掉了出來,還壓在雜物上方顯眼處的……其實已無追究的意義。情聖等級的老弟後來向她語重心長地開示了整個下午,給出的結論就是:對於分手的戀人,如果無法老死不相往來,那就試著做朋友吧,畢竟人沒有抹去過去戀情的需要,那是再怎麼否認都不會消失的歷史。
戴詩佳又喝了口杯中物,酒香醇厚,她卻反而清醒了過來。
徐光磊沒有一秒將視線移開。
交往時的她並不是如此沉默,私底下甚至有頑皮的一面,然而他已沒有再見到那樣的她了。是因為他們不再是情侶關係?還是她本就只在特定對像面前才會顯露真實的一面?
眨眼,相同的昏黃氣氛裡,人聲交談變成了自彈自唱的情歌,眼前的她頰上依然紅暈醉人,那個大男孩彎身輕點了她紅唇……握著酒杯的手驀地收緊,徐光磊垂下眼。
兩人間又陷入了沉默,少了先前的緊繃與尷尬,多了某種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