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也想過給你卡水就好,就是那種用完拔掉,插進來直接可以用的墨水管,但……」徐光磊停頓語氣。
但什麼?
各人的用筆用墨方式他一向不去評論,對新入手鋼筆的人來說,從卡水開始容易一些也方便一些。他的話停在一個但字,因為想起了在櫃上挑墨的時候湧進的念頭:卡水是一樣隨人隨處皆可買、用完即丟的東西,吸墨器上墨雖要些技巧,但以後用慣了,可隨心情上墨』換色、洗筆享受用筆樂趣:而這些樂趣需有人領進門。
簡單來說,挑墨時徐光磊正視了自己的私心,想要與她保持聯繫的私心。就算明白鋼筆使用、保養的資料到處都是,他不是戴詩佳的唯一求教對象。
「謝謝。」他沒再說下去,默默地將旋開的筆還原。戴詩佳道謝後揶揄著:「你就這麼見不慣我用熱炒店的筆就對了。」霧黑的低調筆身,異於她印象中太過吸人目光的鋼筆,按鍵式開關也比一般旋蓋式的更符合她的使用習慣。
「真的,是你逼我出手的。」他一笑,「你也幫你那些客戶想想吧,他們跟你開會時看著熱炒店的筆能專心嗎?」
「知道啦。」戴詩佳睨他一眼。
「總之,筆要拿出來用。尤其鋼筆久不用墨會幹。」他叮囑著,將筆、墨收回紙袋中。「如果真的干了,你再來找我吧,辦公室有一台超音波洗筆機——」眼前人膛圓一雙大眼,「怎麼了……」
發覺她瞪的是自己身後,徐光磊轉身望去。
沙發側後方的牆上釘著幾個層架,架t堆疊書籍和擺飾小物,最低的層架下方一個方框相框,裡頭鑲著四幅水彩小卡,左上是身著劍道服的兩人蹲踞,右上是兩把竹劍交劍,左下為出擊之後背對背的姿態,右下……摘下面具的女劍士側臉。這幅圖就放在那麼明顯又那麼隱密的地方,站著時被層架擋著看不見,她在這待了一整天也沒發覺,坐進沙發中是扭著頭跟他說話才瞄見。
小卡的原稿她是見過的,如今框進相框中的已上好顏色,藍衣、黑髮,還有緋紅的頰,躍然於紙上。
「還是被你看見了。本來……我是想收起來的。」徐光磊循著她的目光也看著那四幅水彩,「但又覺得只因為要拍雜誌照、因為阿任要來就把它收起來,似乎又太過刻意。」他尚未回頭,只輕歎,「不過如果知道今天來當助手的是你,大概我會改變主意,至少反過來掛吧。」
當他從水彩畫裡她堅定的表情中抽離視線,回過身來,戴詩佳依然驚訝得雙眼有些發紅。
他頓時心中微緊。徐光磊可以對任何人說謊,甚至對鏡中的自己,他可以打死不認對戴詩佳仍有感覺,可以辯稱分手後能做朋友。然而家中大掃除多少回了,閒來無事躺在沙發裡看書時餘光瞄見,掛在那個位置的畫怎麼也收不起來。如同她從來就不可能在腦中被消除掉,除非失憶,否則那鮮明色彩無法輕易抹去。
微紅微濕的眼眸緩緩轉向他,戴詩佳不發一語,那表情像無助又或無所適從,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又被徹底影響,無論如何地努力掙扎都宣告無效……他胡亂地猜測,不可抑制地揣摩她的想法,更瘋狂地渴望她就如他想的,因為那也完全是他自己的心情。
「如果是黃小姐來拍照呢,你也會把它收起嗎?」她發誓,她的嘴完全不受控制,像律師這種生物的反射動作,被訓練得要先發制人,問那些最艱難的問題。戴詩佳後悔地咬咬唇,她在幹嘛?一句話可以洩露太多心事,徐光磊會怎麼想?黃穎紋?徐光磊眉間輕皺,為什麼這名字會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裡?她若問起黃穎紋,是不是代表他也可以過問那個在白色情人節吻她的大男孩?
但,他們真的要把所有的是是非非都攤開來說嗎?說了,又怎樣呢?說了他們就能回到過去,從此相親相愛皆大歡喜?
如果有這麼容易,當初又何必分手?
整日關於他的思緒轉不停,轉到她暈頭了,不該說的話也脫口。此刻再看,什麼成為朋友、什麼過去的讓它過去,只是種催眠。
戴詩佳十分後悔,十分、十分地後悔,她實在不必那麼敬業,近來工作量增加,上星期小溫先生也說了,她若抽不出時間,暫時可由童秘書去參加早餐會;她也不必強逼自己去成為老弟口中那感情成熟的人。戀愛學分不及格又如何?她天生不聰明伶俐,注定只能一次做好一件事,現階段該在新部門好好表現,其他會影響心情的人事物,若學不會不放心上,是不是該眼不見為淨?
她輕輕別過臉去,幾乎要直接去拿包包走人。
而像是算好了時間似地,戴詩任在這時在門外吼道:「快幫我開門!我沒手——」
阿任又再拍門,徐光磊只有起身將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層層疊疊的食物跟「會嗎?我很餓,一定吃得完。」徐光磊幫他搬走上層的飲料,戴詩任將披薩紙盒放到老姊清出的桌面,只是她始終低頭,藉搬東西背過身,他空出手一把拉住,「姊,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
「我……我想先——」想先回去。話才說到一半,戴詩任狐疑地看向徐光磊,急診室跟警察局的畫面登時在腦中重播,戴詩佳倏地振作精神改口道:「我想先吃了!我快餓死了,剛才點心時間你們還有吃巧克力餅乾,我可是什麼都沒吃。」她瞬間換了語氣,掀開其中一盒披薩,拿起一塊豪爽地大口咬下。「好吧,那就吃吧。」看她狼吞虎嚥的模樣片刻,戴詩任聳聳肩,很自動地拿起電視機遙控器按開。「老徐,來吧,我叫了老闆推薦的夏威夷、奶油龍蝦跟香草肉九,這邊還有薯塊。」
徐光磊目光在她狂吃的表情上停留一會,垂下眼再抬起時,迎上戴詩任的打量,扯開笑道:「我拿杯子來倒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