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你活不過今年?」
「我身子惡化的情況出乎我的意料。」她閉眼說著自己咳出血塊的情況,因為不敢看他。
他面無表情地瞪著她的慘白小臉,唯手背上青筋畢露。
「既是如此,我更不該讓你回去南褚。那會讓你的幾個月變成一個月或是連一個月都不到。」
「皇上。」她抬頭揚眸,眼神堅定地看著他。「請成全臣的最後心願吧。」
「這就是你最後的心願?」他從齒縫裡蹦出話來,想揪緊她對她咆哮,可一看到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卻只能心痛到手足無措。
「對。臣畢生所想便是為南褚百姓分憂,如今南褚被滅、疫病驟起、人心再沒有比此時更慌亂無助,也再沒有比此時更需要臣回去。」她撝著發痛的胸口,喘著氣說。
「他們的命是命,那你的命呢?!」他大吼了一聲。
「若臣一命能換來百千條人命及人心,足矣。」她伸手欲撫他臉龐,卻被他握住攥在掌間。
「那你是否想過,若你能待在朕身邊,陪著朕成為更好的國君,朕能替你救更多的人!」
他所言讓她微笑,可她終究兩行清淚一落,還是搖頭了。「臣也有私心,臣畢竟是南褚人。」
他牙關一緊,凜聲說道:「若朕不讓你回去,你意欲如何?」
「若皇上不允,臣也無法可施,但臣會心有不甘。況且,您不會不知派我去南褚,正是平息這場災難與動盪的最佳人選。南褚一役,若處置得當,必大得民心,陛下日後出兵它國,阻礙自然會變少。我會成為陛下一統天下的第一步棋。」
黑拓天瞪著她。「在你心裡,朕真是如此不堪,只懂得利用?」
「不,我傾慕於您,所以希望您能一輩子記住我,希望我的名聲能長伴您的天威所及。」她看著他,對他笑著。
她這一笑,他的鼻尖卻是一酸。這是他愛的女人,在求他一個與他齊名的機會……他深吸了口氣,再深吸了口氣。待開口時,已聲若洪鐘——「褚蓮城,聽令!」
「臣在。」褚蓮城雙膝落地。
「朕命你為特使,前往南褚處理災疫及撫平人心諸事,明日成行。你可自行挑選副使及陪行人員,需得日日稟報狀況。一個月之後,若災疫未平,政局未定,你仍需返回北墨,再也不可干預南褚之事。」
「臣遵旨。」褚蓮城欲再磕頭,卻被他握住了下顎。
他黑眸噙著冷光,可他抓著她的手掌卻是極為火燙,就像他的話一般——「你給朕活著離開南褚,否則朕便把南褚百姓當成你的陪葬。」
「您不能這樣!」
「你若執意回去,朕意便是如此。」
褚蓮城仰頭看著他,淚水開始不停地往下掉——她怎麼會不懂他的不捨,她只是不敢想啊。
「你想清楚了嗎?」他一定得再問一次。
她點頭。「臣要回南褚。」
他鬆開了置於她下顎的手。
「皇上恕罪。」她低語。
「恕什麼……」
褚蓮城驀地投人他的懷裡,用力地抱著。
她抱得那麼緊,彷若這一鬆手就是生離死別。
黑拓天心都寒了,他背上冷汗涔涔,只能發狠地把她往懷裡帶。她一身的瘦骨嶙峋,甚至壓痛了他,讓他心痛更劇。
「朕會再加派太醫院的十名太醫隨行,你身子若有狀況,便立刻讓他們知情。」
「多謝皇上。臣命不足惜……」
「我要惜的只有你這條命。所以一」他身子一顫,竟無法再說。
她點頭,掙扎著在他懷裡坐起,捧著他的臉,癡癡看著他既暴怒又悲慟的眼。
「臣放肆了。」
她在他唇間印下一吻。
他扣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吻到的卻都是淚水的苦鹹。
終於,她推開他的臉,哽咽地說:「臣告退。」
黑拓天握緊拳頭,緊到他全身都在顫抖。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從他身上滑下,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
終於,她在門前回過了身,紅著眼眶對著他深深一揖。
「能遇見陛下,蓮城此生足矣。」
***
隔日,褚蓮城與舅舅及其親眷在三千快騎的護送下,與二十多名太醫院及被欽點前往南褚辦事的官吏一同上路。
柏尚賢聽聞消息,一早便進了她府裡,說什麼都不願讓她孤身一人,怎麼樣也要陪同她回南褚。
褚蓮城不得已,只得喝斥他一他不在期間,若西柏出了事,該由誰去負責與北墨談判?她要他不能因私情而耽誤百姓。
柏尚賢這才退下,可涕淚難忍,看得褚蓮城也紅了眼眶。
但她不能被此事耽擱,仍然依照預定時刻上路。
黑拓天撥了駟馬大車讓她能於路途間辦事,而每到一個驛站,軍隊也都已備好替換馬匹,好方便他們前進。
雖是趕路,可所有事都不能耽擱。一路上,褚蓮城的舅舅與太醫院之人商擬對策,沿路收買能治療此番疫病的草藥。褚蓮城則是寫下幾名她之前在南褚時所知道的各方面領事人才,派遣傳令兵送出密函給墨青,讓墨青先給予那些人實權官職,讓他們能在她尚未抵達之前,先行整頓出一番局面。
她知道沒人想進去南褚,因為疫病當頭,大家都珍惜性命。而顯然黑拓天也清楚這點,因此派了一隊百來名的死士隨她進入。若是死士殉職,家人後代皆能得到幾世的俸祿。
日夜兼程趕路之下,她體力早已耗盡,體內「隱憂」之毒竟是每五日便要發作一次,她完全是靠著「萃仙九」才將病情壓制下來。可「萃仙九」如今只剩八顆,若是發作日一再提前……
褚蓮城不敢多想,只是便連睡夢之間,也都要請御醫們為她扎針護住心脈,因為她還要活著回到北墨,向皇上覆命。
這日,距離南褚尚有兩個時辰時,褚蓮城遠遠地便見到北墨軍隊正朝著他們前來。
軍隊黑色盔甲在太陽下閃閃熠亮,黑色旗幟迎風飄揚,百餘人的隊伍軍容整齊劃一,所有人見狀全都精神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