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就是紫極宮了。」夏朗對著這個一派悠閒、簡直像是來閒晃的南褚質子說道。
褚蓮城點頭。
「殿下日後便要常伴皇上身邊,可有任何要吩咐之事?」
「不瞞公公,」褚蓮城停下腳步,面色嚴肅地看著他。「我禁不得餓。」
夏朗睜大眼,想笑,卻還是忍住了。
「唉呀,那可怎麼好。陛下總是一忙起來就忘了要用膳……不如這樣吧,我隨時備著點心,殿下若是肚子餓,便出來給我使個眼色,我盡快遞給您用。」
「這……立意雖好,卻不合體統吧。」褚蓮城想著自己像小老鼠一樣溜出去,背著皇上躲在角落吃東西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小的……也這麼想啊。」夏朗苦笑道。
二人互看對方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待得紫極宮前的內監見到二人,上前相迎時,二人才又回復一本正經的神態。
「稟皇上,蓮城殿下到。」夏朗站在外殿朗聲說道。
「嗯。」
「陛下應該在外室後頭的書房。」夏朗替她開了門,就不再跟進了。
陛下喜靜,這紫極宮內除非有吩咐,否則誰也不得進。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經常得在外頭三番兩次提醒陛下用餐,有時說得過多,陛下索性連應一聲都不願。
褚蓮城放輕腳步入外室——也就是黑拓天上次召見她之處。只見外室擺放著幾床靠窗長榻與無數書櫥,淡淡水沉香正從獸首金爐間裊裊升起。
褚蓮城忍住想一探藏書的心情,緩步移往內室,果然瞧見皇上正坐於長案之前,案上榻間滿滿都是奏折。
「謝陛下允我入仕。」她上前一揖身。
「跪下行禮。」他頭也不抬地說。
褚蓮城身子一僵。
「你入仕為我北墨之官,還以為自己是南褚殿下身份嗎?」黑拓天冷眸看向她。
褚蓮城旋即雙膝落地,行了叩首大禮。「臣叩謝陛下聖恩。」
「平身。你若夠格,能把在我身邊當差的事辦妥,便允你入博士學宮。」
「臣必定殫精竭慮,不負陛下提拔之恩。」
「殫精竭慮倒不必,你那身子別死在我面前就好。」黑拓天取起桌上一份紙絹,朝她的方向一推,說道:「看。」
褚蓮城伸手接過,只見上頭全是她親近之人,舅舅、舅母、表妹、還有侍女朱萱兒家人……等。
「可還漏了什麼人?」他斜著身子,倚向身後錦墊。
褚蓮城蹙起眉。
「你非北墨之人,替朕做事,考量必得比旁人多些。」
「陛下是要以我親人威脅於我……」
「你身為質子,那些人便是在南褚制著你不要輕舉妄動的棋子。可你在北墨任官的消息一出,他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我已暗中派人將他們全接至北墨。」
褚蓮城看著他墨般眼眸,胸口一陣熱血沸騰,雙膝一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褚蓮城任憑陛下差遣。」
日後她領差事,只許辦好,不許有差錯了,因為她的親人之後便改押在黑拓天手中了,但,至少親人都在眼前,黑拓天亦不會如皇長姊那般喜怒無常,要殺要剮全憑心情……
「你最好值得朕動這些腦筋。」他漠然地往旁一頷首。「坐,撰朕詔命。」
褚蓮城坐到一旁,開始依言落筆。筆起筆落之間,自然也將皇上所下的幾道詔令全在腦中轉過一回,忍不住在心中喝采一能容諫言,能知民情,能為百姓之利而爭。北墨有君王如此,國勢只會更加強盛啊。褚蓮城就這麼低頭苦寫了不知多久,等到她瞇起眼睛,放下筆想研墨時,身子倒先一陣暈眩了。她意識到自己的頭昏目眩,也才發現她的手其實在發抖。
「掌燈。」黑拓天說道。
夏朗領著幾個內侍進門,御書房內那幾盞樹枝狀蠘燭,一會便把屋內映得明晃晃。
「陛下,要用膳了嗎?」夏朗上前問道。
「不必。」
褚蓮城倒抽了一口氣。許是太大聲了點,黑拓天利眸朝她看去。
「餓了?」
「很餓。」她點頭,見他神色怪異,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在跟皇上說話;果真是一累,就什麼禁忌都給忘了。
她臉色慘白地搖晃起身,行了個大禮。「陛下恕罪,臣不敢對陛下說謊。」
黑拓天看起她方才抄寫的幾份奏折,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適合這職務的人選。文筆通暢不失威儀,字體娟麗而有風骨。他左手受過刀傷,寫起小字總是分外吃力,先前也曾有過兩個書吏郎官擔任這份工作,卻沒她這般貼心做得好。
「來人,替她送膳。」黑拓天起身走向內室。「你用完膳就離開。」
「是。」
就這樣?她沒被責罵?褚蓮城悄悄揚眸,但見夏朗也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皇上背影。
她悄然低頭,不自覺地摸摸脖子。老天保佑,留她一條小命。
「蓮城殿下,這邊請。」夏朗將她迎至陛下休息用膳的外室長榻,站在一旁吩咐宮人該注意事項。
褚蓮城看著夏朗熱絡招呼的姿態,想他或許是誤會了什麼,皇上怎麼會看上她呢。
不過,若是別人的誤會對她有所好處,那倒也不需費心去解釋吧。褚蓮城盤腿在榻上坐著,唇角因為期待而微勾了起來——
感覺很快就能飽餐一頓了啊。
很快地,內監送來了幾份餐食,份份精緻小巧。
褚蓮城一待內監離開,便先取出一顆益元丹入喉,隨即眉飛色舞地大快朵頤起來。黑拓天登基那日她在水泉宮沒吃到的各色珍味,真可謂全補回來了。
北墨強大多年,御食自然精美,便連蔬果、甜食、肉食皆有不同官令主管。光是這道翡翠蝦環,便是色味皆美,瓠瓜及鮮蝦紅綠相映,讓人眼口皆得滿足另一道紅燒鮑魚,光是調味配料就至少有十來種,以致吃來雖是鮑魚口感,卻又把其它山珍海味滋味全納了進來。
她不愛在外用膳,因為太容易流露貪食的一面。每每在外頭宴席時,為顧著這殿下二字,總沒能盡性;可如今這御書房裡,就只有她及這桌美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