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真的好喜歡福伯,比父親、母親都喜歡。
可這次他回家,親愛的福伯卻變了,不是說他的外表改變或者對凌端不恭敬了,而是那種……打心底透露出來的親密消失了。
他曾以為是因為兩人分開過久,於是袓孫情生變。
但一查到福伯與嚴管事的問題之後,凌端反覆問自己,曾經那麼疼他、對凌家忠心耿耿的福伯,真有可能叛變嗎?
他找不到一丁點福伯叛變的理由,那麼,擺在眼前的問題又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只有等他到達黑熊村,才能找到洗刷福伯清白的線索……
說來好笑,他不輕易信人,可一且信了,便很難改變,大概因為他身上也流著爹爹的血統吧!當他用一片真心待人時,也相信、期待對方會以一片真心待他。
因此他想盡辦法要查明嚴管事的罪證,卻又用盡手段想將福伯從這一連串陰謀中抽離出來。
這真的太矛盾,可他也沒辦法,他真的希望福伯是清白的。
明天,一切就看明天的調查結果了——福伯伯,希望我還可以再叫你一聲,福伯伯……
小年夜,本該是個人人歡欣、家家團圓的好日子,但今天的凌家卻佈滿硝煙和戰火。
李巧娘跪在大堂,不敢抬頭,半句話不敢吭,任憑公公罵了個狗血淋頭。
因為原本答應凌端寬限三個月還債期的債主們,突然提前上門來要債了。
而且他們指證歷歷,說凌端與李巧娘聯合起來威逼他們寬限還債,否則就要他們好看。
這可把凌父氣壞了,欠債不還已是天理難容,怎還可以威脅債主?
尤其他一得知李巧娘完全沒聽他的話變賣田地和農莊以籌措現銀還債後,怒火便直接飆上了九重天外。
李巧娘沒有反駁,只道一切都是媳婦的錯,請公公責罰。
她算是夠義氣了,將凌端護了個周全,絕口不提自己只是幫兇,主謀另有其人。
而凌父心裡也明白,若無自家兒子唆使,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巧媳婦,怎敢違背他的命令?
但如今凌端不在,沒得罵,他只好拿李巧娘出氣。
最後,還要李巧娘給債主們磕頭賠罪。
可惜人家不領情,其中又以鍾氏商行的老闆態度最強硬,只見他冷冷一笑。
「凌老闆,你也別作戲了,誰不知你這媳婦最是乖巧聽話,若無長輩唆使,怎敢做出這種威脅債主、欠錢不還的醜事?」
「鍾離,你是什麼意思?莫非想說此事是老夫主使?」凌父素來最重信義,怎堪被如此誣蠛。
「我是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姓凌的,今天你要再不還錢,我不只拆你家那塊『第一信商』的招牌,我還上告宮府,請求商會撤消你的資格,讓大家看清你的嘴臉!」鍾離很得意。
世人都道「無奸不成商」,但天底下偏偏有一個人被公認為「第一信商」,這不是在所有商人臉上狠狠打一巴掌嗎?
就因為那塊「第一信商」的招牌,凡是和凌家做同樣生意的,敝什麼、賠什麼,就沒一樣可以賺錢。
為什麼?因為大家覺得跟「第一信商」打交道比較有保障,哪管凌家的貨與別人家都一樣,大家還是寧可與凌家做生意,而棄其他商家於不顧。
偏偏,凌父還真的以第一信商自居了,他做生意不偷斤減兩、一諾千金,幾乎讓人找不到缺點。
結果凌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而與凌家做相同買賣的商人就倒霉了,不是賠錢、就是倒閉,長此以往,要大家如何心服?
他們也送過錢給凌父,希望他手下留點情,奈何凌父頑固得像糞坑裡的石頭,打不碎、敲不爛,就是硬要做大家的擋路石。
怎麼辦呢?沒有一個商家願意成為他頑固之下的犧牲品,可一直找不到他的弱點,予以擊殺,難得有人肯牽頭,這些被壓得抬不起頭的商家還不蜂擁而上,直到把凌家整垮為止?
凌父大笑,他要是到現在還看不出這些人居心叵測,凌家這次真是遭人暗算了,也枉費他在商場打滾幾十年。
可知道又如何?他沒有這些人為惡的證據,他們卻有他欠錢的借絛,這官司不管打到哪裡,都是他輸。
凌家——真的敗在他的「一諾千金」上了。
他心頭無比感慨,一生與人為善,臨到困頓時,無人施予援手就罷了,更多的卻是落井下石。
人性啊人性,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這更不可靠嗎?
凌父頹然地歎口長氣,儘管失落,卻依然保持銳利的眼神,一一掃過眼前這些債主。
他們有的是他的合作夥伴,有的曾經跟他稱兄道弟,有的還說要與他拜把子……呵呵呵……結果哼,他們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尚有良心者,避開不敢與他對視,但更多人卻是洋洋自得,彷彿只要鬥垮了他,他們的商行便可日進斗金,從此一飛沖天。
真是愚蠢!他們真以為他是靠著「第一信商」那塊牌子才把凌氏做大?
不!信任這東西需要長久時間培養,他不騙人,因此顧客信任他,才樂意與他做買賣。
這些人不思改進已身,只想著富貴從天降,世上焉有此等好事?
況且,他們是因和益而結合起來扳倒他,一且他垮下來,他們首先就要因利益而翻臉,屆時,有多少人可以安然存身呢?
也許一半都不到,也許……他們會自相殘殺,也許……不管有再多的也許,那都與他無關了。
第9章(2)
凌父深吸口氣,心裡暗道,人生除死無大事,他有一對好子媳,還怕易日不能東山再起?
「巧娘。」他對著跪在地上的媳婦道:「你去帳房把所有商行、田地、農莊,包括這間宅子的房契、地契、商契全部拿來。」說著,他冷冷望了一眼那些企圖逼死他的債主們。「諸位大可放心,凌某人就算傾家蕩產,也會還清積欠各位的債務的。」
鍾離得了便宜還賣乖。「凌兄何苦心懷怨念呢?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這樣吧……我鍾家也不忍迫人太甚,凌兄所欠白銀二十二萬三千五百八十一兩,那零頭尾數我就不要了,凌兄只需還二十二萬三千五百兩即可,哈哈哈——」說著,他仰天大笑,能如此羞辱「第一信商」,其間快感,豈是筆墨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