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便在髮髻間插上一根玉釵。其實妝不妝扮又有什麼差別?反正又沒人看,只是自幼的閨訓告訴她,女子可以簡樸,但再怎麼忙碌,也要保持著整齊儀容,莫讓夫君看了倒胃口。
唉,她自懂事以來,所思所學都是為了討好夫君。
但夫君根本不見她,讓她如何討好?
也許她這輩子都要獨守空閨到老死了,一個黃花大閨女的婦人,想來都覺得諷刺。
可她也沒有太多抱怨的時間,家裡還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尤其婆婆在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後,身體每況愈下,吃飯、更衣、喝藥……全都要她親手包辦。
她每天忙得像顆陀螺,哪裡還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
第1章(2)
收拾妥當後,她快速步出房門,出了門口,忍不住再回頭望一眼那豪華居所,只見外頭冬陽暖暖,它卻是如此堂皇,又如此清冷。
這間房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注定了一生的寥落與孤寂。
她歎口氣,再一次想起女人的宿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既然天注定了她是個不受夫君喜愛的棄婦,也只能接受。
她深呼吸幾次,將滿懷哀怨壓回心底最深處,強迫自己冷靜、微笑,然後去廚房吩咐早膳,再去服侍婆婆洗漱、更衣,最後向公公請安,並且聽候公公安排今日的工作。
婆婆原本是個很和善的人,知道自己兒子虧待了人家閨女,所以打她入門就對她關懷備至,婆婆可以說曾經是這個家裡對她最好的人。
對,曾經——自從婆婆受傷臥床後,脾氣越來越差,動不動就斥罵服侍的丫鬟,漸漸地,除了她,再沒下人願意靠近婆婆,畢竟,沒人喜歡成天被罵得豬狗不如。
李巧娘同樣不喜歡,但她沒有拒絕的權利,因為她是凌家的媳婦,從入門那一刻起,她的命就屬於凌家,再不屬於自己。
她走進婆婆的房間,緊閉的門窗圈了一股沉沉暮氣,和一股騷臭混雜著草藥的味道,光是走進來便讓人覺得不舒服。
但她不敢露出其它表情,除了謙和的微笑,還是謙和的微笑。
「娘,你——」一句話未完,一隻茶盞擦著她的耳畔飛過去,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殘屑。
李巧娘嚇了一跳,漂亮的杏眼圓睜著。只差一點點她就要破相了,只差一點點——
「為什麼這麼晚才來?跑去哪裡偷漢子了?就知道你這個女人不規矩,難怪當初端兒堅持退親,若是當時依了他的意思……該死!我的兒啊!是娘錯了,不該逼你娶這麼一個惡婦,害你有家歸不得,嗚嗚嗚……我可憐的兒……」凌母一邊哭,還一邊抄起手邊各項什物,藥碗、枕頭、衣服……不停朝李巧娘丟過去,發洩心裡的不滿。
差點被那只藥碗砸中後,李巧娘終於回過神,迅速地躲避各種「武器」,並且接近凌母,看看她今天到底怎麼回事?無端端的,怎會發如此大脾氣?
這中間,她半句話沒回。做人媳婦的,婆婆的話,有理要聽,沒理一樣要聽,哪裡有她回嘴的權利?
可是凌母越罵越難聽,最後連「騷蹄子」、「蕩婦」都出口時,她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女子什麼最重要?貞節,性命還在貞節之後,婆婆怎可侮蔑她的貞節?
她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不可回嘴,但心裡的怨氣卻是越積越多,最後化成一頭怪獸,差一點點就要破柙而出,讓凌母嘗嘗什麼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但當她靠近凌母的床鋪,聞到一股屎尿味時,終於明白婆婆為什麼失控了。
對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月前還健健康康,可以四處走動,與丈夫恩愛和諧的女人來說,有一天突然癱在床上,連生理大事都無法自主時,誰能不發瘋?
所以婆婆癲狂了,她用被子將那些難堪緊緊遮住,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潮濕的下半身卻不停地提醒她,自己真的廢了……
她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便將滿腹怒火全發洩在李巧娘身上。
事實上,凌母也只能遷怒於媳婦了,因為自她倒下後,身邊服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連自家相公都少來探望了,只剩李巧娘始終如一地照顧自己。
在她心裡某一處,她很清楚凌家是燒了高香才娶到這樣的好媳婦,她應該疼愛她,不該把怒火發洩在媳婦身上才對。
但無論凌母理智上多麼明白自己的錯誤,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遷怒到李巧娘身上。
她就是難過、悲傷,又沒有人陪她說話,心愛的兒子不在身旁,相公受不了她的脾氣,日漸遠離她……這一切都讓她崩潰,如果不發洩出來,肯定早瘋了。
所以只能委屈李巧娘了,也幸虧李巧娘從小打熬出的好性子,否則誰受得了她這樣沒日沒夜的折騰,怕不早放她自生自滅去了。
李巧娘一句話也沒回,任由婆婆罵著,並利落地為婆婆淨身、更衣。
床上的狼藉讓她心疼,未臥床前,婆婆年紀雖大,卻也風姿綽約,與公公舉案齊眉,不知羨煞多少人?可那一跌不僅跌去了婆婆的健康,也跌去了他們多年的親密無間,公公無法接受愛妻變成這樣,不覺地躲避著婆婆。
而女人都是敏感的,在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卻遭遇枕邊人如此對待,教她如何不怨?
不過李巧娘也明白公公的心思,他不是厭惡婆婆,只是一時無法接受愛妻突然變成這樣,不自覺地逃避。
她相信給公公一點時間,以他重情重義的個性,一定會重新回到婆婆身邊。
只是這段時間很難熬罷了,因為公婆會把他們心裡所有的慌張、不滿、怨怒發洩在她身上。
她是凌家的媳婦,所以她不會怨恨這種因意外而帶來的不幸,卻無法不怨自己的命。
每個人都有脆弱時候,也都有想要遷怒、發洩的一天,公公、婆婆無助的時候可以依靠她,可她茫然時,又能依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