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他以為撐不下去,那種焚身的痛是常人所承受不了,在昏迷前,他絕望地認為一生短暫如煙花,就這麼結束。
他才十八歲,還有鴻圖大業要施展抱負,北夷未滅,邊疆不安,南蠻未馴化,隱藏的危機重重,西羌、東涼同樣是大明的威脅,暗中潛伏著伺機而起。
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邊關軍士、平民百姓他們仰頸等待盼望他一掃賊寇,還一世太平。不能死,也不可以死,百萬大軍無他帶領不可。
皇甫桓沒想到救他的是一名十歲的小姑娘,她站直身量還不到他胸口高,瘦幹幹的沒三兩肉,梳了個雙丫髻,發間只插了兩朵珠花,連支簪子也不戴,穿著打扮不像富貴人家,簡單得過於樸素,和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差不多。
唯有那張小臉很精緻,粉粉嫩嫩地,白裡透紅,澀果子似的讓人想掐上一把,看看是不是軟嫩好捏。
「你終於想醒了呀!再睡下去我都要棄屍了。」她可沒時間陪他耗,多拖延一天都不知道要找什麼借口搪塞。
天光大亮,日昇東方,手中捧著一碗粥的成清寧推門而入,身後的晨曦打在她背上,形成一層薄薄的金光。這一剎那皇甫桓有種錯覺,那不是人,而是瑤池金蓮幻化而成仙子,為救世人歷劫下凡,化身布裙荊釵的小姑娘。
但再一眨眼,金光消失了,只剩下一道桃紅繡金的身影,屋子裡多了淡淡的青草香以及雜菜粥的香氣。
「棄屍?」皇甫桓眉一挑。
「哼!人死了我還留在屋裡供奉,早晚白飯清香嗎?為了避嫌,當然是扔了省事。」成清寧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人話不說盡說傻話,誰會把一個死人擺在自己的地方,自是快快抹去存在過的痕跡,裝作不知情。
她爹是朝廷官員,官做得滿大的,但官做得再大,兒女犯罪與庶民同罪,沒有權貴豁免權。
雖然她的出發點是救人,可人死了是事實,尤其她還是未說人家的小閨女,就算事後還她清白,姑娘家最珍貴的名聲也沒了,日後嫁不嫁得出去還是一個問題。
運氣好點嫁人做繼室,嫁得遠遠的,丈夫沒什麼出息,不嫖不賭,一堆侍妾、繼子繼女,倒霉一點嫁給半個身子入棺材的花甲老頭,那方面不行還要凌虐妻子,將人打個半死好滿足他宣洩不了的慾望。
若侯府學那些看重臉面的人家,直接將人往庵堂一送,從此青菜豆腐常伴青燈,芳蕊初綻便葬送一生,不再有幸識顏色,孤寂度日了卻殘生,香花未開先折蕊。
成清寧是未雨綢繆,先自保再考慮人救不救得活,若是拖上一夜還沒動靜,她真的會把人移出去,找個無人居住的草寮一扔,手一拍走人,不再理會他的死活。
「人雖小但心夠狠。」他相信她做得出來,這世上敢劫掠他獵物的人,唯她而已。
「其實你是想說我心黑吧!見死不救還毀屍滅跡。」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重活一回可不是為了早夭而來。她也不想救人呀!可是他氣勢太強大了,她只能屈從。
他想笑,但胸口一陣窒悶感引發抽痛,薄唇抿成一直線。「還不夠黑,至少你救了我。」
說到救人,她滿肚子苦水。「好看的大哥哥,要救你可不簡單呀!我忙了一整夜找藥草,還要想辦法撬開你的蚌殼嘴將藥汁灌進去,然後你一直噴汗,汗是黑色的,我不停的擦,又要擠藥汁……」
「汗是冒的,血才是用噴的。」一刀劃在頸上,鮮血四濺。
成清寧一瞪眼,不許他質疑她的話。「是噴的,沒看見的人請尊重親眼目睹的人,汗如雨下聽過沒?你就是一道小湧泉,巾子一擦過又滿身大汗。」
其實她有些誇大其詞,正在排毒的人流出一身汗是正常的,她只是氣惱困得很卻沒法上床就寢,為了才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忙碌通宵,肝火旺時脾氣就不好。
「好,是噴汗,不過藥草是煎熬,為什麼得用擠的?」既然她堅持汗是用噴的,他從善如流。
一說到這個,她水亮的眼兒瞪大,「難道你要我生火昭告有人中毒嗎?你不想聲張是有人在追殺你吧?」
「……」她說得沒錯,他確實中了別人的暗算。
眼眸一垂的皇甫桓眸中迸出凌厲銳光,他的確太大意了,疏於防範,多年未回京,還以為京中一如往常,在天子腳下的皇城中有誰敢輕舉妄動,幾萬禁衛軍便能殺得血流成河。
殊不知對方在酒裡下了料,又在飯菜上撒了特製的調味料,兩者分開對人體無害,但合在一起卻成了毒藥,隔上兩個時辰發作,叫人無從防範,適時解毒。
他的隨從偽裝是他將身後之人引開,而他趁機找尋隱密的藏身之處,企圖把體內的毒用內力逼出來。方圓十里內,他看到這處亮著燈的小莊子,於是腳步蹣跚的潛入找地方躲藏,打算運功逼毒。
這個時候,她出現了。
「而且你的情況太危急了,煎藥來不及,所以我把採來的藥草放在碗裡搗爛,擠出汁液,每隔半個時辰讓你喝一次,連喝了七、八碗你的臉色才不再發青。」成清寧伸出手來,讓他看看因擠草藥而變綠的小手,以及擠得太用力了冒出的小水泡和腫包。
「辛苦你了。」她眼下一片青紫,可見是盡了心。
「就這麼一句話,沒其他的?」她不滿的蹙眉。
「不然你想聽什麼?」接過她塞到手邊的粥碗,不涼不燙正正好,皇甫桓試喝了一口,還算不錯,又多喝了幾口。
也許是餓了,一下子便碗底朝空。
「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之類就免了,我還小,用不上,來點實質上的報答吧!」施恩不望報是傻子的行為,和尚唸經修的是西方極樂,方外之人都這般功利了,尋常人豈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