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又響起那幽淡的海潮聲……那有著詩句一般名字的人.我想更接近他,想瞭解有關音樂和鋼琴的一切,我想──身旁的位置添進了一個躲雨的人,修長的手,輕輕拍落著沾在身上的雨珠.我面對著鋼琴教室,雙手倚觸在玻璃牆上,側過頭看身旁的那個人;他停下拍雨的動作,也望我看來──不笑的表情,夜雨的眼瞳.
「江──」這算是邂逅嗎?我愕頓了一下.「潮遠先生?……」
「你──」他迷惑地看了又看我,驀然笑了:「你是明娟的同學是吧?我記得你這雙──」忽地住口,含住笑,沒把話說完.眨動了眼睛又說:「沉若水──沒記錯吧?」
我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地點頭,為他記得我感到欣喜不已.跡近狂喜的情緒,自己都快受不住.
「剛放學嗎?怎麼沒有跟明娟在一起?」他以為我跟明娟一樣,從小學琴學音樂.問得理所當然.
「不.我不是……」我困窘的低下頭.
他立刻會意.「對不起──我以為──」轉頭去看雨.
大雨沒有停的跡象.雨愈下,天色愈是變灰暗.夜,慢慢要來;暮,慢慢要黑.
我們並肩看著雨,同聽著秋聲的賦曲.
他看看錶,似乎有甚麼事被這場雨給擔擱.隔了一會,他拉攏身風衣,轉頭對我說:「我還有點事,必須先離開了.」
對我輕輕點頭,打算冒雨走向雨中.
「江先生──」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卻驚心地聽見自己叫喚他的聲音,被自己的呼喚所呆住.
他回頭,在人雨中.
「我──」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氣,我走進雨中,走到他身前,仰起頭;這一刻我根本無法思考,雨不斷打在他身上,落在我臉龐上.「我──我曾在收音機聽過你演奏的那曲你改編的西洋樂曲.老實說,我不懂鋼琴,也不懂音樂;我也很少聽音樂.但你那首曲子真的彈得太好了,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糾住,覺得荒涼得想落淚;充滿了無奈與悲哀.我從來不知道鋼琴可以彈奏出那麼哀涼悲傷的旋轉;也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有人能彈奏出這樣的旋律,扣動我心處那根弦.我以為──哦──真的不知道──」
我語無倫次了,不確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我只是感覺心中燃著一團火,只是想把滿腔的熱宣洩出來.
江潮遠在雨裡默立了一會,靜靜看著我.凝視的那雙眼睛,跟著正在黑的夜深同一色.
「你喜歡鋼琴嗎?」他望著我好久,看得我發怔.
我怔怔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你幾歲?」他又問,然後自問自答地喃喃地像在說給自己聽.「十五?還是十六?還那麼小,那首曲子太滄涼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怔怔看著他,任由雨打.
他脫下風衣,覆蓋住我的頭髮,為我遮蔽掉風雨,低著頭望著我,像初次相見那樣,眼對著我的眼,看進我的瞳孔裡頭.
「你有一雙很美的眼睛,可是,憂鬱了些.」像海潮,又像歎息的聲音,自雨中暈開,只一剎便被不斷傾落的雨水沖刷掉.
「江……潮遠先生……」我知道,我有一副早滄桑的容顏;我的棕色眼睛是憂鬱的.
「快回去吧!」他輕輕一笑,轉身便深入雨中.
「江先生──你的衣服……」
他對我揮揮手.「你穿著吧!裡頭有張名片,星期六下午我都會在那裡,如果有空,就過來吧!」
我連忙伸手到風衣的口袋摸尋,那是一所知名大學音樂系主任的名片,這裡許多知名古曲音樂家都是出身該所大學;宋佳琪的父母就在這所大學任教.
我舉起手朝他揮了揮,彷彿在做一種無言的承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隔著雨簾,但見他的表情似乎糊開,像是笑了.他又朝我擺擺手,身形慢慢被淹沒在雨中.
從地球到月球,距離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這是否算是往上推進了一步,縮短了幾呎距離?即使是一吋也好,我渴望更接近他.更接近他所在的星球和宇宙.
***
捧著那張讓我覺得又幸福又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名片,暗暗地等待星期六的到來.而那個日子,好像永遠也到不了似的.它姍姍來遲,像是在說,我所有心情的起伏,與它且又何干;它睥睨著我,嗤笑我的愚蠢,嘲諷我矛盾不安與且不定的情緒.
我其實還是我;我的心、我的情,依舊冰涼若水,只是,耳畔時而會響起那忽遠忽近的海潮聲.江潮奔流的迴響,像在呼喚,又如回音,撥動了我心底的那根弦──那根,若經撥動,便會執著地尋求應和與回音的那根弦.
聽到最初與最美的那個海潮聲,我知道,今生今世,我的心將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浪濤,只會回應最初的那呼喚;我知道,自己跌進了一個意外的情愫裡,那是命運的陷阱,佈滿了宿命的悲哀;我知道,我不該陷落下去的,卻還是那般不由自主.
命運總是和人開著陰險的玩笑.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逃脫不了命運惡意的撥弄.它引誘我掉陷入它的陷阱,然後在一旁訕笑和窺視,嗤笑我的愚蠢,等著我悲哀的眼淚,再用那些悲哀無奈拱築它陰暗的傳奇.
所以,我知道我不應該踏進這所大得讓我分不清方向的校園裡,卻還是那樣不由自主、一步步地踏陷下去.這離我,是太遙遠的世界;接近了,徒讓自己覺得傷悲.
「沉──若──水!」正當我不知該如何,一幀意外的人影擋住我.「果然是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明彥?」連明彥只手提著小提琴,只手鈄插在褲袋裡,一身少年的傲氣.明娟父母從小就刻意栽培他們,明娟從小就學鋼琴,也練過小提琴;連明彥專攻小提琴,間因少年傲性,跑去玩酷酷的色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