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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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一時有些茫然.

  「你怎麼會在這裡?明娟呢?」問得有些傻.

  他微微提動小提琴,一臉嫌我廢話的表情.

  「當然是來上爐練琴的.」他抬高下巴.

  他姨丈阿姨都在這所大學任教,本身又是學音樂的,托聘同系的老師指導他的琴藝,本也不是甚麼難事.

  「你呢?」他接著問.眼神裡,有一種過度自信與成熟的不馴.「你到這裡來做甚麼?那傢伙不是沒事就跟你攪和在一塊嗎?我還以為是她硬拖著你來的.她沒跟你在一起嗎?這倒稀奇了.」

  我總以為,學琴學音樂,是上層社會表彰於形外的一種身份表徵,代表一種氣質和教養;也總以為,那就等同於華麗優雅和溫文儒雅的代名詞.連明彥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全然逸出我的想像;他顯得很有自我的主張個性,超越他年紀的霸氣性格.

  「我有點事情,所以……」

  「甚麼事?」他完全沒把我放在眼內,拿我當同輩看待,語氣半帶著強迫.連明娟那個姐姐他都不當是一回事了,更何況是我!

  我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迴避著.

  「沒甚麼.只是一點小事……」下意識抱緊手上的紙袋.袋子裡,收著要還給江潮遠的風衣.

  他蹙起眉,疑惑地看著我,審視地打量著我.眼神交移,疑放在我手上的那紙提袋.

  「你不是要去練琴嗎?時間不快到了?」我提醒他,岔開他的注意.

  「不急,那是甚麼?」他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紙袋.

  「沒甚麼.」我不給他瞧,移到身後.急著想逃開他.「明彥,我還有事,那就──」

  「等等!」他攔住我,不讓我走.「反正我也不急,你有甚麼事,我陪你.」

  「不行!」我脫口而出.苦笑說:「難道你沒有別的事好做嗎?幹嘛跟著我!」

  連明彥是自體會發光的星球,負等的亮度,燒得我的眼會痛.我無法直視他.

  「就是沒甚麼事好做.走吧!你要去約會對吧?約在那裡?對方是愣頭愣腦的大學生嗎?」他一逕自以為是,邊說邊往我靠近.

  我往後挪開了一步.我習慣和別人隔著距離;那個生物性的隔閡,是我跟這個世界天生的距離.

  「幹嘛!」.他抓住我,有些惱怒.「我身上又沒有瘟疫!」

  「對不起!我只是習慣……」我掙開他.十四歲的他,不僅有著超越他年紀的高挺,更有著超越他年齡的早熟個性與早顯的傲氣;一如我早顯滄桑和憂鬱.

  我以為他會拂袖而去,但他卻只是站著,盯著我.

  「你知道嗎?」他不笑,不帶任何表情.「你是個無趣的女孩,比莫札特還乏味.」

  「啊?」我錯愣住,一時意會不到他的話.隔一會,這些話才傳進我大腦,開始起作用.

  「沒有人這樣對你說過嗎?」連明彥的聲音冷如冰,態度也很冷漠,表示他是認真的.「沒有人知道你心裡在想甚麼,笑跟哭差不多,隨身帶著一把尺測量著和別人之間的距離;而且,才十五歲,就一臉二十五歲的滄桑冷淡,對甚麼都好像無動於衷、沒所謂.我真搞不懂,你這樣也算是青春嗎?」

  我別開臉.何止他不懂,我自己也不懂.何以同樣的青春,卻有那樣落差甚大的存在?我何嘗喜歡這樣的自己?我只是不得已.我像那片天空,和它同化成憂鬱的顏色;生死都是一團槽,生和滅、光燦或黯淡,都不是我自己所能掌握.我無法向前看,只能仰頭,再低下頭,面對一個糟透了的世界.

  未來對我來說,虛無縹緲得教人不敢想.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改變我的人生,拿甚麼交換現實的夢.憧憬太遙遠的虛幻,對我是無意義的;編織太美的夢想,對我又是奢侈的.

  這樣的我,當然不懂.不懂人因何而生、為何而滅,生從何處、死歸何域;不懂情是何物、夢生何處,愛恨憎癡怨又代表何慕.我只能低順應命運的乘舛撥弄,為自己的天生既定悲傷無奈.

  我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我無能為力.就像命運擺佈的那個陷阱,那最初最美的江潮聲,引著我踏入不該的墮落;而我只能,任由冥冥的擺弄.

  「你怎麼不說話?不反駁我?」等不到我的反應,連明彥更顯得躁怒.

  他生氣的方式是很特別的,冷冷的,用眼神冰死人.這時的情緒,卻多了一點躁動.

  我僅是沉默著,既未承認也不否定,算是一種無言的回答.任由他去疑猜.

  他說的並沒有錯.我的確是那樣的人.我沒有一般少女對青春的憧憬,也缺乏了對生命的熱情;我對事情無動於衷,表情裡帶一點無所謂,那是因為我覺得茫然,我的未來沒有方向.

  我的心是封閉的,甚至連去愛一個人都讓我覺得艱難,所以,我習慣和人隔著距離,讓自己不必活得那麼吃力.並不是我不願展露開放的心靈,而我,我怎麼去對別人形容,江畔那隨著季節更迭,春夏秋冬各會吹來不同刺骨或令人窒息的寒風與躁息?

  這太麻煩了.所以我選擇一個比較方便與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我沒有力氣解釋太多,所以養成一種無動於衷.我何嘗喜歡這樣的自己?我只是,無可奈何地選擇一個花費較小力氣的生活方式,然後,我的性格與眼神表情,便依循這個方式塑變而生,慢慢地冷卻成形.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不開口反駁我?」連明彥再蹙起眉.我的不坦誠,令他不耐;我的太坦誠,反又使他覺得不愉快;他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否認或附和.

  他不習慣別人對他這樣的沉默.他所處的世界,欣羨的、讚美的、稱仰的、鼓動的,一直是很有反應.

  他不知道,無言,有時其實是一種無可奈何.

  「我何必反駁你?你本來就是滿口胡說八道.」這人間,並沒有所謂的真實與虛妄,而上天也沒有規定人必得誠實無欺地過日子.假作真時真亦假,我想,我不必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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