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瀟,你這是何苦!收養和親生有什麼差別?你還是一樣愛她啊!我真不懂,一開始你為什麼就要那麼做!用錢買通醫生,把無依的少女難產倖存下的嬰孩頂冒自己夭折的孩子--你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我真是不懂你這麼做的理由!」
「你想知道?」
「當然。」又沉默了半晌,然後黎北瀟低低的嗓音又響起,在暗夜裡竟形成了一種魔力,催眠著客廳裡其他的人。
「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渴望,想將她留在身邊。那種感情很難說明白,遠超過我對竹筠……」
「可是她那時還只是個嬰孩!」
「是啊,可是她慢慢會長大。」
「北瀟,你該不會是……」許醫師欲言又止。「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的女兒,是不能夠--」
「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北瀟,你千萬不能一意孤行--」
許醫師的話講到一半就打住。黎湘南在一旁看著,只見她父親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光亮,但卻冷徹如冰。她見許醫師在她父親注視下,頭一垂,歎口氣說: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但你要好好想想,這對竹筠來說畢竟不公平。還有將來湘南長大了,如果知道你對她……你想她心裡會怎麼想?再說,法律上、形式上,甚至感情上,她永遠只是你的女兒,你永遠也跨越不了那道鴻溝。」
「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渴望她留在我身邊。但我怕,我真的怕--」
聲音顫抖又恐懼,久久才平復。「這樣就好。讓她永遠以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我才能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一向狂狷。定律是人造的,為什麼不能突破?但湘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北瀟……」許醫師輕輕拍拍黎北瀟。
「爸……」黎湘南跌跌撞撞出來。
「湘南!」黎北瀟和許醫師同時大吃一驚。
黎湘南軟偎在黎北瀟胸膛,口齒不清,喃喃說著:
「爸,我頭好昏,身體好熱……」
黎北瀟以臉頰偎觸她的額頭,拍拍她說:
「你感冒了,應該在床上躺著,怎麼跑出來了?」
「我口渴。」
「湘南,你怎麼不乖乖在床上躺著?」黎湘南只見眼前出現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她記得他,他是許醫師許叔叔沒錯,但他不是在兩年前移民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小心開車,我帶湘南進去睡了。」黎北瀟說。
黎湘南摟著黎北瀟的脖子,依偎在他懷裡,只覺得頭好昏好昏……
黎北瀟將她抱到床上躺著,幫她蓋好被,親親她的臉頰,有些擔心地問:
「剛剛我和許叔叔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黎湘南怯怯地點頭。發燒的關係,滿臉紅通通的。她怯怯地說:「可是我全都聽不懂。我的頭好昏。爸,我的頭是不是燒壞了?我發現屋裡的東西都變得好高,好大,我都搆不到了。」
「傻瓜!那是因為你感冒縮水了。」她父親歡欣地微笑。
那笑臉越擴越大,越擴越模糊,黎湘南伸手想抓--媽媽!媽媽在那裡?鏡子裡那個女孩一直在對著她笑--笑,笑,十一歲的她越來越遠了……
***
黎湘南醒來時,天仍然黑著,房間裡仍然很暗。她發現她母親坐在她床邊啜泣,拚命吸著鼻,哭得非常傷心。
「媽,你怎麼了?」黎湘南開口說,發現她嗓子啞了,喉嚨一陣刺痛,火燒似的又乾又澀。
「湘南!嗚……」她母親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一逕地哭。
「媽--」開口喉嚨就一陣刺痛。
黎湘南掙扎著起床,她母親還在哭。
「媽,到底怎麼回事?」
「湘南,你要跟你爸爸還是跟我?」她母親擦掉眼淚,腫著眼問。
「我不懂。到底怎麼回事?」黎湘南疑惑地說。
「我決定跟你爸爸離婚了。」
「什麼?不--」
她抓住她母親,卻赫然發現她抓的是黎北瀟的手。
「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為什麼?」她不停地質問他,而他卻是一臉痛苦的神色。
「你知道為什麼的!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他激動地用力摟抱著她,幾乎令她不能呼吸。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搖頭說不要……
不要!不要!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她掙脫出他的擁抱,一直搖頭後退,身子突然一傾,一腳墜入黑暗的淵洞裡……
「啊--」她大叫一聲,看見黎北瀟伏在光亮的洞口向下俯視;光亮越來越小,他的臉也越來越遠,而她一直摔往深深的淵洞裡……
「啊--」她又大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看見黎北瀟朝她俯望而來的臉龐。
「別怕!我在這裡!」黎北瀟急忙握住她的手,柔聲說:「做惡夢了?看你睡得很不安穩,流了一身汗。」
黎湘南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原來是夢!
「怎麼不說話?」黎北瀟擔心地問,捧著她的手在嘴邊輕輕吻著。
「你還記得那個許叔叔嗎?」黎湘南極突然地問。
「怎麼突然提起他?」
「我夢見他了。那個晚上,你們在客廳裡說的話……」
「湘南!」黎北瀟聲音微微發抖。
「那晚我記得我是感冒了,許叔叔來替我看病。後來我睡著了,半夜口渴起來喝水,看見你和許叔叔在客廳裡壓低了聲音談話。客廳裡好暗,我不敢亂動。我想找媽,但媽出差去了……」
「湘南!」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當時我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懂了。我心裡很難過,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很高興……」
「湘南……」黎北瀟聲音暗啞,自始一直溫柔地看著黎湘南。「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但你一直沒有說……」黎北瀟將臉輕輕帖著黎湘南的手。
「你不應該跟她離婚的。」黎湘南歎了一口氣。憂愁的神韻,霎時宛若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