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收回牌,目光在鬼牌後頭做上的記號停留一秒。
「嗯……我需要回去查一下行事歷。」
「沒問題,等等留電話給我。」他把牌收進抽屜,斟了半杯啤酒給她,又為自己添了點紅酒。
她接過時,一小團紅色在她左袖上晃過,他瞄一眼,沒能看清,遂問:「那是什麼?」
李芳菲順他視線看向左袖口上方的紅色棉線。「脫孝。」
他愣半秒,執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
他這表情倒令她感到有趣,她淡淡開口:「前天我爸對年,帶孝一年要脫孝,換紅線。」
徐東俊捧著酒杯靠向沙發,他晃晃杯子,看著紅酒上方一閃一閃的碎光。「生病離開的?」
「不是。」她看著左袖口上的紅棉線,靜了一會,才開口:「人總會離開,早走與晚走而已。」
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應時,她忽又道:「只是他不該這麼早離開……他不該。」
第3章(1)
批完最後一本周記,李芳菲伸直腰,呵口氣,手探向檯燈開關,在覷見一疊周記本旁,那本被另外置放的本子時,她摸向開關的手轉向,拾起那本封面姓名填著李智勳的周記——翻開,空白一片,猶如新簿子。
去夜色探了兩次,都沒能見到他,問他在哪上班,無論問幾次,答案都只有那一個——做LED燈泡組裝。課堂上睡覺她不計較,但遲到與請假時數她不能不替他擔心。社會很現實,高中學歷都拿不到,日後要謀職困難度相對高。
她試圖聯繫他家人,不知是時間不對,或是故意不接,電話撥了四、五次均未有人接聽,她開始思考直接上門拜訪的可能性——以家庭訪問為名。
她熄燈就寢,打算明日再安排時間,手機忽發出訊息提示聲與震動聲,她手探到床邊桌,取來手機一看,數秒後疑惑地坐了起來;她扭開燈,看著上頭顯示圖片。一對男女,前三張僅有背影,背景是一家摩鐵門口;第四張有模糊側影,第五張露出男子五官面孔,清晰無比,他摟著一名女子,在摩鐵門口親吻調情。
還困惑誰發這種訊息給她,那串陌生號碼又傳來新訊。
——不是好奇你學生的工作嗎?他做鴨。
誰知道她在查李智勳?又是誰發這種訊息?
直至她一覺醒來,依著手中學生聯絡資料找到李智勳家門口,她還是沒能推測出對方身份。
時間還早,三月的早晨有些寒意,不知是要下雨了,還是空氣品質差,鉛灰色的天空尋不著一絲清朗。她收回視線,兩手插在鋪棉外套口袋,低著眼在屋前來回走動;週六不上班不上課,她應該能見到這家人。
對面大門忽然開啟,歐巴桑提著洗衣籃,在門口換鞋後走了出來。李芳菲多看一眼,與對方抬起的視線觸上,對方笑瞇瞇點頭。
「早!」
「早!」李芳菲笑應一聲。
加蓋的鐵皮屋簷下拉了串曬衣鏈,毆巴桑晾曬了兩件衣物,目光探了過來,好奇問:「小姐,你要找他們哦?」
李芳菲正苦惱著要不要一大早按電鈴擾醒這一家人時,歐巴桑的問話讓她有了想法。「對,我想找這一家人。阿姨你認識他們嗎?」清晨的小巷內並無來車,她直接走至對面人家。
「認識啊,這裡厝邊隔壁我攏熟識啦!」歐巴桑甩甩被洗衣機攪洗得發皺的長褲,吊掛起來。
「我是他們一個孩子的老師,想來做個家庭訪問。」
歐巴桑點點頭,紋著眼線的小眼瞇了瞇。「你要做家庭訪問喔,是細漢的那個的老師嗎?你可能要等秀枝起床喔。」
細漢?李芳菲納悶。歐巴桑見她這表情,遂接著說:「秀枝上晚班,做那種生鮮蔬果的分裝,早上六點才下班,下班回來就跑去困啦。細漢的那個過年前跑去打工,晚上都不在家,幾次透早時間才見他回來。」
稍整理過歐巴桑的話,李芳菲推測「細漢」指的應該是李智勳,她記得李智勳有個哥哥。「細漢的是不是叫智勳?」
「我聽秀枝都阿勳阿勳的叫,我們這裡厝邊頭尾也都跟著叫阿勳。」
那就是李智勳了。李芳菲一笑,自我介紹:「阿姨,我是阿勳的班導師,阿姨跟阿勳很熟吧?」
「熟啦,這裡的厝邊你隨便問,我都嘛熟。」
「真的啊,阿姨好厲害,平時一定和鄰居相處不錯,我聽你講話就知道你人緣很好。」李芳菲笑得很甜。
「謀啦謀啦!」毆巴桑被捧得快飛上天,咧嘴笑時能見銀牙閃閃。「阿姨覺得阿勳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阿勳喔。我給你講,他很乖咧,又很有禮貌,看到我都阿姨阿姨的叫。他人又孝順,看她媽媽為了多賺點錢跑去上大夜班,他下課後也去打工,有時候想多賺點錢,他就加班,阿怕秀枝知道會擔心,下班回來遇到我,還拜託我不要跟秀枝說他加班。」
所以李智勳的家人應不知道他打工的環境與方式。若等等遇上他家人,她是否該幫他保住這秘密?可她就是為了缺課問題才找上門來,若不讓他家人知道他缺課可能面臨勒休問題,她又何必走這一趟?
歐巴桑忽然歎口氣。「老師我跟你講,秀枝歹命啦,嫁了個愛賭又愛喝酒的老公,輸錢打人,喝醉也打人,後來自己喝醉摔進水溝死了。本來想說死了也好,省得拖累秀枝和孩子,哪裡想到大漢的那個什麼不學,跟他爸一樣愛喝酒。有好幾次酒駕被抓,罰錢了事,所以都罰不怕,反正沒錢就找秀枝拿,結果前年底酒駕撞死一對情侶,今年初被抓進去關,說要關到明年五月,阿法院這次還判他們要賠人家一千多萬。秀枝哪裡生得出那麼多錢,為了多賺點才會跑去上大夜班,連細漢也因為想多賺錢,結果高中一直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