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助程東琳坐上董事長位置,便跟程家再無半點關係。他把經紀公司和仕女俱樂部轉讓給Jeff後,這幾個月的時間,他過的就是這樣簡單的生活。早上九點駕著新車上班,六點下班,接著買菜作飯,然後送餐過來暖暖,等見著她人,他便滿足離去。
她說不要見面,那就不讓她看見,他偷偷瞧她總可以吧。他不試圖去說服,不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的解釋,他相信她也在思考,他相信許多經驗需要時間沉澱。
他告訴自己不急、不躁,他本就擅於等待;為了給程家人致命一擊,他都能等候多年,那等她一點時間又算什麼?
他吃著飯,目光盯著對向車道,兩束微刺眼的光線讓他眼睛微微一瞇;再睜眼時,那部車打了方向燈,從對向繞了個半圈,停在他的車前。他心一跳,剛塞入嘴裡的米飯忘了嚼,一雙漂亮的長目緊緊盯著前車車屁股。
他看見她下車,回身掩車門,落鎖後似是朝他這方向望來,他屏息,直至她調回目光,穿過車道到對街,他才舒口氣——她應未看見他。
數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落得又快又急,道路變成小河,他車來不及移走,泡了水,拖回原廠評估需花十八萬,他乾脆換了部新車。她不曾見過他這部車,車內又無光源,他隱在黑暗車廂中,她瞧不見他。他安心地繼續用餐。
李芳菲在掏出家門鑰匙時,忽頓了頓,回首望向那部鐵灰色休旅車——好像總在晚間出現,固定停在那,不知是哪戶人家的新車。
她進屋,擱下背包與鑰匙,直接進廚房。一旁餐桌留有飯菜,她瞄一下,覷見那片烤鮭魚時,有些意外它的完整——媽和哥都沒吃嗎?
她洗手,盛飯,坐下後開始進食:她吃進茴香炒蛋時,稍驚艷了下。以往都炒老薑片,這次加了蛋,想不到味道這麼契合。
「回來了?」李母著睡衣褲下樓,身上帶了點沐浴乳的味道。
「對啊。」她扒了口飯,問:「你今天這麼早就洗完澡啦?」
「昨晚沒睡好,今天想早點睡。」李母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哥值班?」
「沒有,吃完飯就出門了,說跟人有約。」
李芳菲笑瞇瞇。「跟那個住院醫師?」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沒說。」「這個拿來炒蛋滿好吃的。」她夾一筷子茴香炒蛋。「我也是第一次試。本來只是愛吃,今天才知道茴香補身體,說是健胃行氣,經痛時吃這個也很好。」
她垂下眼簾,問:「你跟哥都沒吃魚?」
「有啦,我煎了兩片,跟你哥吃了一片,這片留給你,你體力消耗多,要多吃點。」
她劃開魚肉,夾了一小片放入口中,慢慢抿著味道。
李母瞧瞧她表情,問:「你這樣餓到這時間才吃飯好像不大好,還是以後我早點作飯,你吃飽再去上課?」
「吃飽就運動也不好啊,而且我中間休息時間會吃點心。」週一至週五,五點五十分固定兒童初級班,上至七點二十結束,休息十分鐘後,接著上品勢防身班或對打應用班,九點下課。
「十分鐘休息時間能吃什麼?喝水就差不多了。」
「吞個麵包還可以。」她再取了小片魚肉入口咀嚼。
李母看著女兒尖細的下巴。「我覺得這樣不好,你看你才去道館一個多月,好像又瘦了不少。」
「運動量大的關係。因為運動而瘦,這是很健康的。」「怕你午餐和晚餐相隔太久,以後胃會出問題,反正我都是要作飯,早點煮和晚點煮都一樣的。」
李芳菲安靜數秒,問:「是他的意思嗎?」
李母愣了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不想再作給我吃了是不是?」她抬睫看著母親。
這陣子東麗時常給她電話,每回與東麗對話,總會聽見他的消息。
東麗說他有天心情不好多喝了酒,語無倫次,一下子說他要是早一點知道她爸是人頭,他就不檢舉程國梁了;一下子又說不檢舉的話,大家傻傻繼續吃黑心品,沒一會又說早知道當年不要看見她百褶裙下的大黃運動短褲,他也不會對她留下深刻印象;再隔一會又說他相繼拉下程國梁與程國珍,看似是最大贏家,卻沒想像中快樂。
東麗又說他把經紀公司和俱樂部轉讓出去,說他成了上班族,做行銷企劃說他自經紀公司樓上搬出,另租屋居住;說經紀公司那棟房是以他前些年累積下來的收入購進,現在租給目前經紀公司的老闆:說其實她哥哥靠收租金每月也有一筆金額不小的進帳,即使不工作,生活開銷也不成問題,也許還能有存款,但他不想閒著……東麗總是有意無意地說起他的事。
不見他,生活中還是有他;不見他,還是會想起他。
「你都知道?」李母反應過來時,反問她。
「味道跟你的有些不一樣。」李芳菲指的是菜色。媽習慣四菜一湯,但自她到道館教授跆拳課程開始,這段時間晚餐總會多出一、兩道菜,偶爾餐桌還會出現兩湯,每回問,媽總說另外給她補體力的。
那些菜色,有些味道不同於媽以往所作,眼前這茴香炒蛋嘗起來的味道就不大一樣了,更別說鮭魚多了點味噌香氣,與媽以往只加鹽巴和檸檬汁的味道明顯不同。
李母笑一下。「被你吃出來啦?」
「你味噌只會煮湯,不會拿來烤魚。」
「你哪時發現的?」
「上次的檸檬雞柳,你說是他作的後,我就開始留意了。」
「他就是看你好像瘦了,又看你愛吃速食,怕你不健康。」李母瞧瞧她神情平靜,再道:「他是擔心你餓過頭,才跟我提讓你吃過晚飯再去道館,他改作消夜送來。」
消夜?他打算以這種方式進行多久?她允許他以每日一頓晚餐默默維持這樣若即若離的關係,她也相信媽和他或許早猜到她已知道有些菜色是他作好送來。他透過媽,她經由東麗,他們知道彼此近況,他們心照不宣。她鬆動,讓出一些空間;他堅持,守著那點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