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久的時間,都只有碗筷輕碰聲。扒光那碗飯,舀湯時,她淡淡地開口:「上課前吃晚飯,下課後吃消夜,養豬也不是這樣養的。」
「養豬倒還好辦。豬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哪會鑽牛角尖,你說是不是?」李母唉聲歎氣,收著餐桌上她吃空的餐盤,也順手將那碟還剩一半的鮭魚取走。
「我還要吃。」她盯著那盤魚。
「我以為你不吃了。」李母擱回盤子,手又去碰那還剩一點的茴香炒蛋。「這還吃不吃?」
「吃!」她應得快,對上母親促狹的眼神時,她臉孔微微發熱。「我吃完自己收,碗我也會洗,你先去睡。」
回房已近十點半。夜裡寧靜,她取衣準備洗澡時聽見外頭的引擎發動聲,心忽一跳。她匆匆推開陽台門,靠在女兒牆上往對街瞧,哪還有那部休旅車。
第十四天了。她悄悄關切休旅車十四天,發現車在週一至週六出現,她出門授課前車不在,她歸家時會見車停在那,待她房間燈亮,外頭即響起引擎發動聲,她再步至陽台,車已消失。
李芳菲靠著女兒牆望向對街,空蕩蕩的位置提醒她今天是週日,忽生出一點失落感。週日不來是因為她休息,知她在家,所以他不出現?他換車了還是借來的?
她望著那位置發愣時,房裡的手機響,她回房欲接,來電顯示又讓她呆怔好一會,直至響鈴停了再響,她才回神,接通電話。
「還以為你是不是就不接我電話了。」是吳承佑。
那日對如琦坦承是她錄下兩人對話,也坦白她進立群私中是為了搜找程家的不法情事後,如琦給了她一巴掌,狠狠地,不留情面地,至今她彷彿還能感受當時那熱辣辣的疼痛感。她相信現在在如琦和老吳眼裡,她就是一個為了個人目的而欺瞞他們夫妻倆感情的騙子,她不奢望被原諒,也以為再無交集。
李芳菲慢了幾秒才道:「我以為我看錯來電者。」
吳承佑笑著。「才幾歲就得老花啊?」
她眼眶微熱,沒答話。「你要不要來看你乾女兒?」
她呆了數秒,有些驚喜地問:「生了?」
「生啦!前晚生的。」
「多重?」
「兩千八。還看不出來像誰,但手長腳長的,將來肯定適合練跆拳:等她上大班,你好好教她啊,長大要是遇上那些想追她的豬哥,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她笑。「這樣誰還敢追?」
「那就不要追啊。想追我吳承佑的女兒,也要先過我這關,我這關過不了還追什麼追!」
她依然笑著,半彎的眼睛蒙上水氣,她眨眨眼,沒能眨去淚意先哽咽出聲。
「知道我這麼疼女兒,很感動是吧?」
她抿住嘴,猛點頭,想起他看不見,鼻子輕輕嗯了聲。
「哪時過來?」
「我……」如琦呢?她同意她去探視她們母女嗎?她知道老吳撥了這通電話給她嗎?
「晚飯吃了沒?沒吃的話現在過來,陪我吃頓飯好了,我這兩天陪她吃月子餐,覺得自己也快發奶了。」
李芳菲笑出聲,忽聽聞那端傳來女聲:「最好這樣就會發奶,那女兒給你親體好了!」
聽見如琦朝氣蓬勃的嗓音,她情緒滿溢,有數秒鐘的時間難以言語,她呵口氣,問:「如琦好嗎?」
「她超好的,你沒聽她嗓門那麼大?我跟你說,真的不誇張,她那天陣痛時喊多大聲啊,醫生說沒聽過這麼能喊的產婦。」
她微微笑著,問:「她願意讓我去看她?」
「這電話她讓我打的,你說呢?」吳承佑說這話時的態度聽來正經多了。「我……很意外……關於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電話那端靜了片刻,才聽他緩緩開口:「事情過了就過了。人生本來就是在每次的錯誤中學習正確的態度和方向,不是嗎?你想,有哪個人學寫字時沒有寫錯過?騎車或開車時沒有繞錯路的?誰沒犯過一點錯?」
不等她回應,他接著說:「你摔過碗吧?碗要是摔碎了,那大概沒得補救,現在只是摔裂一個口,補一下還是能用。」
李芳菲輕輕地說:「補過就有痕跡了。」她平淡的語氣中有一點感歎。
「有痕跡才好啊。每次拿起那個碗盛飯菜〉看見那點痕跡,就能提醒自己——啊,還好這個碗還能用,還好還有這個碗讓自己能飽食一頓,下次別再摔了,再摔就碎了……」
她靜默數秒,豁然開朗。「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如琦喜歡叫你老吳了。」
「說話很老派嗎?」
「是真的很老派,但是……」她笑一下,「很實際,很受用。」
尾聲
「東俊哥!」
剛從跑步機上下來,徐東俊還喘著,他耳貼手機,另一手抓毛巾拭汗,只應了聲。
「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Jeff的聲音聽來有些為難。
徐東俊往沙發一坐,有些懶洋洋地開口:「有事?」
「有個客人指名要你,盧很久,我拿她沒辦法,你方便過來陪她一會嗎?」徐東俊嗤笑出聲。「怎麼,你成老闆了,我就變公「我哪敢。你把店和公司轉讓給我,我還欠你一大筆頂讓金沒給咧。」Jeff求饒。當初他存款不夠,說好每月攤還。「是這客人很堅持只要你。」
「她是很久沒到店裡消費了吧?不知道老闆換人了嗎?」徐東俊點了根煙,半瞇著眼睛吸了口。
「反正她就是很堅持要買你的時間,跟她介紹其他公關她又不要,我讓她下次再來她也不願意,怎麼說都沒用。她說上次你陪她喝過酒,也陪她玩過遊戲,她特別欣賞你,還說要是沒見到你,她要去檢舉我這裡從事色情交易。」
聽來那客人似乎是很盧啊。徐東俊夾著煙,指腹撫過眉骨,思索著究竟有哪個客人會對他念念不忘。俱樂部從第一天營業開始,他確實與客人交陪培養感情,但他至多敬個酒、玩把牌就離開,其餘交給公關,他沒對哪個客人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