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點回來?多晚?」艾利還帶一點稚嫩的童音像狐狸一般地多疑起來。
「你該不會也打算今天晚上不回來吧?爹地剛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他工作忙,今天晚上不回來呢。」
「是嗎?泰德叔叔今天不回去呀──電話好吵,怎麼回事?」她聽說泰德今晚不回去,心想自己不好再在外頭逗留太久,正盤算著拒絕莉莉她們的邀請,話筒那端驀地傳來刺耳的雜聲。
「是亞歷他們啦!」艾利沒好氣地說:「他跟艾琳娜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一堆唱片,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音樂,吵死人了。」說著,聲音轉偏了一邊,吼叫著:「亞歷,你能不能小聲一點!吵死人了!我在講電話你知不知道!」
他的抱怨似乎有了效,吵雜聲小了許多。維納斯的心情卻莫名地跟著低落下來,沉甸甸的。
「欽,維納斯,」艾利說:「你可不要在外頭逗留太久哦,別忘了你可是女生。好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晚一點就是了。」她突然覺得鬱悶透了。本來她打定主意打完電話就搭公車回去,臨時卻改了口,從電話中不時傳來的那隱約的音樂聲讓她不禁要蹙眉。她看了莉莉她們一眼,說:「我要跟同學一起去跳舞,很晚才會回去,我也不知道幾點,不必等我。」
「跳舞!?可是現在都快十點了哪!」
「那正好啊。」她咯咯笑起來,有一點故意的痛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必十點就上床睡覺。」
「什麼嘛!」艾利有點不服氣,咕噥一聲,可也沒辦法。突然他又偏離話筒,高聲喊說:「亞歷,維納斯說她要去跳舞,很晚才會回來──」
維納斯被他的舉動驚了一跳,不禁皺眉。聽著他又問說:「好了,告訴我,哪家舞廳,和什麼人在一起?」
「艾利,」她悶哼一聲,沒好氣地說:「你也太囉嗦了吧,問那麼多做什麼!要不要我連今天晚上吃了什麼,上了幾次廁所都跟你報告?」
「我是關心你啊,不然我才懶得問呢!」
這個小毛頭!維納斯搖搖頭,說:「是嗎?那多謝了;不過,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的話,就幫我把冰箱裡那盤『涼拌冬粉』吃掉,別辜負班奈太太的好意。」
「我才不要!」艾利怪叫起來。「你要害我拉肚子啊!」
維納斯聽著哈哈笑起來。忽然話筒傳來艾琳娜那嗲聲嗲氣做作的嬌叫聲,好像踩到了幾隻死老鼠似。
「怎麼了?」她的心沉下來。
「艾琳娜啦!」艾利的聲音顯得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她剛剛叫著肚子餓,亞歷拿班奈太太做的那盤『涼拌冬粉』嚇她。她吃了一口立刻就吐出來,大呼小叫埋怨亞歷──」他頓了一下,像是怕維納斯擔心,語氣懶懶地又加了一句,說:「你不必擔心,頂多只是拉肚子而已,她是在跟亞歷撒嬌。」
「哦。」維納斯沒表示什麼,只是覺得嘴巴有些火燥,不是滋味起來。她到現在還沒吃晚飯,肚子空空的,塞滿胃酸。
雖然她不太願意承認,但她自己多少還是有些自覺,聽到亞歷山大的名字,總會讓她覺得敏感,心情無端沉甸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討厭聽到有關他跟艾琳娜的種種,總是讓她覺得不舒服;有時像加了醋似,破壞她心情原本一池微甜的寧靜海,心頭的滋味完全變了味道。她實在不喜歡那種感覺,偏偏常常要遇見,心裡便覺得更恨了,莫名其妙地有一股煩躁與騷亂。
可惡!
她真想狠狠地大叫一聲。她張口吸了一大口氣,不提防撞上莉莉和伊萊莎詢問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那口氣吞進肚子裡去,悶入一團火燥裡。
悶啊,真的是悶。她忍不住仰起頭,偷了一點空隙吁了口氣。
她不懂。她怎麼會這麼容易煩躁、沉不住氣呢?──真不像她自己──她心悸了一下,隨即又不禁顰蹙起眉頭。
☆ ☆ ☆
菸酒、搖滾、昏燈,舞池、汗水、喧嘩。
暗影幢幢,尋樂人笑天涯。
真的,全世界的舞廳長得都差不多,伸手不見五指,活像進了一個大黑店;時而五顏六彩的燈光旋來轉去,閃得人昏頭轉向;然後煙霧裊裊,一個一個人頭晃動,鬼影幢幢。就是那樣,沒什麼新鮮的。
跟著莉莉她們進入這間大黑店時,廳裡正播著強勁有力的搖滾,高亢甜甜的嗓音不斷復頌著「跟我說謊吧,告訴我甜蜜的謊言」,音樂聲大得使人耳聾,籠罩在一片帶著甜甜滋味的謊言裡。
維納斯下意識地想伸手搗住耳朵,但她才抬起手,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不上道,隨即一派若無其事,順勢撥開垂在胸前的頭髮。
「小姐們要喝些什麼?」剛在高腳的圓凳坐定,就有一個全身黑衣裝扮的侍者上前招呼她們。
莉莉和伊萊莎各要了一瓶啤酒。那侍者轉向維納斯,立即,一股既濃且淡的香味襲向她。
「請給我一瓶礦泉水。」燈光大暗了,她看不清對方,只是不斷聞到由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濃濃的古龍水香。
那侍者突然嘰哩呱啦跟她講了一大串的英語,既快又流利,像水一般滔滔不停。從頭到尾,她只真正聽懂了一句,沒有礦泉水;不過,有水。他們賣水,價格跟啤酒一樣。
她揮個手,對他那口熱極而流利的英語頭痛極了,有一大半有聽沒有懂,說:「隨便都好,只要給我水。」
「好的。」他點個頭。
「麥可!」吧檯那邊,有個金髮女孩在對他招手。她穿著露肩中空裝,不知怎地讓人覺得很熟,像那個艾琳娜。
那侍者走過去,和她對眼一笑。兩人對望著,笑膩膩地,交臂、親頰、擁抱,親密得那麼天經地義。
維納斯收回目光,輕輕吐口氣。燈光那麼暗,又一閃一閃的,她根本看不太清楚,也不是太好奇;不過,她常常搞不懂這些外國人,可以熱情得那麼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