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泛涼,臉容煞白。
「為難女人不是我的作風,但你父親另外一家子在國外不知去向,大概拿了我們的錢逍遙去了,請林小姐轉告張先生,這筆帳麻煩他高抬貴手,相信他不會漠視你的安危才對,這是我的名片,有消息盡快通知我,我等著。」
她木然接過灰底字體燙金的名片,觸及對方溫熱的手指,才發現自己五指冰涼。「高先生——如果我說不動他呢?」
「我們有我們的辦法,到時候他在裡面一定會聽到消息。」
那含蓄的暗示令她不寒而慄,她動作僵硬地下了車,舉步維艱,茫然四顧,不知所以地走了一段路,她掏出手機,撥出號碼,沙啞著嗓音道:「章律師,我是詠南,我……」
有一剎時,她竟希望自己不是林詠南。
林詠南有心事。
佟寬輕易地感應出來,這並不難,她從來就不太能藏得住心事。
她丟三忘四,時常發怔,不再活潑如常,電話中若不提醒她,她可以安靜個一分鐘不搭話,顯然已神遊太虛,讓他在電話另一端唱獨角戲。
他心思細密,設想過幾種情況。首先,她明確告知他跟蹤一事告一段落不再發生,不會是她的困擾。再來,她父親的官司不脫離幾種預設結果,她已有心理準備。至於生理上的因素,她早睡早起,定時運動,飲食簡單,連感冒都少有。
那麼,可能意外懷孕嗎?他稱不上積極防範,但一直很注意她的危險期,就算發生了,他也能欣然接受,應不致於讓她沒來由發傻,難道她認為他並不期待這件事而難以啟齒?
公事異常繁忙,近日抽不出空到小鎮與她相聚,他兩頭掛心,眉頭很少放鬆。
琳娜大著膽子向前請示部門人事,他想也不想,應道:「你決定就好。」
她還是杵著不動,他想起了與她有關的事,又道:「對了,我已經調高你的職級和年薪,人事室已經批准了,你那件事做得很好。還有……營銷部的鄒新副理你熟悉吧?他底下有個職位下個月將空出來,我建議你去爭取,職級又更高些,雖然不是你的本行,可以去挑戰看看,對你以後發展很有幫助。」
「經理,我不明白——」她大吃一驚,這是教她另立門戶,不再為他效勞?
「我自有打算,你去試試吧。」
「陸優先生不是您的對手,我們還是可以——」
「讓董事會操這個心吧,他若不是塊料,下來是遲早的事。」
難道他決定收手了?琳娜目不轉睛看著他,他鎮靜如常,甚至對她淡淡笑著,心裡似有定見。
無語半晌,她退而求其次問:「經理若另有打算,會讓我知道嗎?」
「會的,還不是時候。」
相處多時,她仍然對這個男人的心思如霧裡看花。他在陸氏企業一直是許多人三緘其口的存在,他與陸家關係匪淺,多年來被安置在一個非主流的部門,縱使深具遠見,績效優良,行事穩當,仍難獲董座青睞,進入決策群。這是她深抱不平,願意為他籌謀效力的原因,她有預感,這份革命情感以後很難在別的上司身上發生了。
她失神了幾秒,把他剛才與客戶開會時,交給她代為接聽的手機遞上,提醒道:「范小姐打了一通,威廉先生打了兩通,范小姐請您務必回電。」
他微微點頭,垂首繼續振筆書寫。
第9章(2)
半小時後,他離開座位,獨自搭電梯上樓,轉往董座辦公室。他極少和董座單獨會面,不請自來,正在進行報告的特助嚇了一跳,和上司對望一眼後,訓練有素地退出辦公室。
佟寬主動在董座面前坐了下來,遞交他方才寫畢的文件和一件卷宗,開門見山道:「我們談個條件吧。」
已知來者不善,對方不動聲色,頷首:「什麼條件?」
「陸優下來,從此不得進投資部門,也不能佔董事席次,而我離開公司,不再擔任陸氏企業任何職位。」
董座僵凝的面龐下是驚怒交加,他打開面前的卷宗,一迭迭陸優精采的私生活照片坦露眼前,照片中的主角,除了陸優,其它清一色是男性,不同的男性,狀甚親密,明眼人一探即知非比尋常。
「上次您問我對人事安排有何意見,這就是我的意見。」佟寬笑。
「為什麼非要對付他不可?」無語良久,董座抬頭,大受打擊後的聲調瘖啞。
「陸優下來,公司之福,我替小股東請命。」
「——你不是為了公司,你是為了自己。」
「您怎麼看,我沒有意見,但陸優的照片檔一旦外流,陸家承擔不起大幅佔據的八卦版面吧?到時就算我不從中作梗,他掩人耳目的新婚事也會自動告吹。」
佟寬不慍不火的說著,目的已傳達,他無意留下欣賞對方挫敗的神色,他是個耐心十足的人,耐心完成既定目標,但不代表他擁有以對方痛苦為樂的特殊嗜好。
他安靜起身,返身離開,身後的人喚住他:「等等!」他順從止步。
「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知道為什麼,你不戀棧公司,也不交換股份,你真正要的是什麼?」
「教訓。」他回過頭。
「教訓?他們不是外人——」
「所以才更需要教訓。」他傾身俯視對方,兩手撐在桌沿,讓對方看清楚他的表情,「你當年不該帶我回陸家的。」
「陸家哪一點對不起你?那個家不是我說了算——」
「所以不聞不問是你最好的選擇囉?」
「……」
「好吧,看來你是狀況外許多年了,我沒興趣細說從頭,大致上可以提示一些。」他恢復冷峻的面目,「設想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孩子,在一個敵意環繞的家,你想像得到會發生什麼嗎?不,你不會不知道,你只是不能細究,因為你在贖罪,你把我交給尊夫人,就是你獨一無二的表態,你俯首稱臣,證明你不會再出錯。不是麼?你撐得起你岳父給你的龐大家業,怎麼會看不出孩子擔驚受怕的臉孔?整個陸家只有我三不五時上醫院急診?不奇怪嗎?最後尊夫人乾脆讓家庭醫師上門,連醫院也不用去了。陸家兄弟精力旺盛,頑劣異常,又被寵愛有加,整治一個孩子不被學校發覺,的確煞費苦心,尤其當那個孩子大了,終於懂得反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