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昔非沉吟著不說話,不置可否。東尼王小心地揣測她的臉色,瞧不出任何端倪,不知她心裡怎麼決定。
干他們這一行,小心謹慎是絕對必要的;事情搞清楚些也才好辦事。
「阿非……」他試著開口慫恿,內心傾向賺這一筆。
沙昔非瞅他一眼,要他稍安勿躁。
「你能不能再把事情說清楚一些?卓先生?」她轉向卓晉生。某種職業性的敏感,教她喚出一些荒誕的不尋常。
也許只是多心。不過,掌握得愈多,她愈好辦事。
東尼王見風轉舵,嘻皮笑臉地拍拍卓晉生,說:「卓先生,阿非說的你也聽到了。不把「工作」搞清楚,她也不好辦事,對不對?」
卓晉生點頭表示瞭解。
「老實說,這件事情決定得很倉卒。原先,我並沒結婚的打算--」
「對不起,我打個岔。」沙昔非插嘴道:「卓生,你家人知道你「結婚」的事情嗎?」
卓晉生面無表情,幾近木然地搖頭。隔一會,才說:「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這件事決定得很匆促。原先我並沒有結婚的打算,我沒有通知任何人,但家祖母突然要我帶未婚妻回去,是以……」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我懂了。」沙昔非聰明的腦袋立刻勾出事件的輪廓,舉一反三。「你家裡聽說你訂婚了,要你帶人回去,你想先斬後奏,不料新娘卻跑了,所以你要我去假扮那個新娘?」
卓晉生眉頭征皺一下,掩在厚厚眼鏡下的神情略露出一絲慍色,也像詭異;還有一點琢磨。
這表情,微細地洩露出他掩在那一身大便色弩扭土氣的外表下,可能懾人的個性。
東尼王對沙昔非使個眼色。提醒她注意措辭用句與舉止態度,一邊諂媚地對卓晉生陪著笑。
他們的原則是絕對地巧言令色,絕不輕易得罪顧客。得罪了顧客,就是得罪財神爺、得罪了他們的衣食父母;得罪了他們的衣食父母,就是跟錢過不去。
沙昔非立刻了悟。混了那麼久,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本領特別強;他們本來就是靠彎腰伺候人吃飯的,甚麼都有,就是沒有廉恥和自尊。
像他們這種在「畸零業」混的人,是沒有所謂「本性」的,染了甚麼,就是甚麼。個個都是一條條滑溜的變形蟲外加變色龍。
講個性、談廉恥,跟世界大同一樣滑稽而不切實際。
不過。管它怎麼染、怎麼變,有個嘴臉絕對不會變--她是屬於土的,依舊一身現實的風姿;崇物加拜金。
「對不起,我話說得直接一些。」她采個低姿態,矮化自己的態度。「我想,卓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才對。」
「沒關係,我不會放在心上。」卓晉生連動都沒動,當真一副無所謂。「大致的情形,我已徑跟東尼先生提過,至於我的要求就像剛剛沙小姐你所說的,不知道這份工作,你是否答應接受?」隱在霧白的迷障後的那眼眸,窺探似的在打量觀察沙昔非。
沙昔非略為思考,疑問道:「就只是假扮你的未婚妻,如此而已?」
她還是覺得事情先弄清楚才妥當。經驗告訴她,如果接受委託前不先把事情弄清楚、研究好對策,往往有些又棘手文難擺平的麻煩發生,攪得人烏煙瘴氣。
「原則上是如此。」卓晉生說:「不瞞你們,家祖母對我的婚事有些意見,也不甚滿意,她作主為我決定了另一樁婚事,為我所拒絕。我請沙小姐假扮我的未婚妻,就是為了讓家祖母死心。並且放棄再為我安排那件婚事。」
說穿了,這一切原來是因他不接受家裡擅自的安排決定他的終身大事。沙昔非問出了問題的核心,抿著嘴沒說話。
「怎麼樣?阿非?」東尼王看看沙昔非,又看看桌上那幾疊千元的鈔票。
這類型的工作,算是老戲碼了。委託他們的,除了假藉沙昔非扮演的新歡擺脫另一個女人,就屬這種僱用他們做假裝在相戀的情人,以逃避家裡的結婚逼迫居多。可是,報酬從來沒有像卓晉生出手那麼可觀。
沙昔非撐手托著腮,還在沉吟;卓晉生從口袋裡又掏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財大氣粗。說:「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為難,我將酬勞再加一成--」
沙昔非眼睛一亮,咧嘴笑開,對著那疊鈔票流氣地吹聲口哨,拇指和中指交疊用力一彈。
「接了!」表情、姿態,完全是一副拜金的貪婪。
對這結果,卓晉生彷彿在意料中,扯了扯嘴角,像不屑又像嘲笑,也像只是寬懷釋然,神情平板得讓人難以捉摸;真正的心情個性,全都遮藏在那一副花白的眼鏡後。
「那就這麼說定。」他站起來。東尼王也跟著諂笑地陪站起身。「其它一些有關的細節,我大致都跟東尼先生提過了。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後天上午十點出發。我會來接沙小姐--」他從西裝上衣口袋取出枝墨水筆,寫了個號碼遞給沙昔非。「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在這之前,如果有甚麼事,請馬上跟我聯絡。」說著,將筆插回上衣口袋上。
沙昔非並不忙看那號碼,眼光鷹利地在卓晉生插在胸前口袋上的筆停留片刻。水亮的眼,霎時漾起了幾分心眼與狡獪,快速轉動著詭譎的念頭。
「一言為定。」她露出職業性、現實諂媚的笑容。目光定定地看住那兩團裹了鳥屎的霧光。
第一眼看到卓晉生,他那身土相實在教她沒好氣。但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一種職業性的直覺與敏感,她總覺得他土得有些蹊蹺;他哪身裝扮真的士得可以,卻像是刻意的包裝以--那種「經過包裝」與「原味」的感覺絕不一樣。而就是兩者之間那種「不一樣」的怪異感,讓沙昔非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對感。看到那枝墨水筆後,她猛然驚醒,差點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