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不到她,遠遠的,也看不到。」他盯了好幾日了,連個身形相似的都沒有。
他啞然失笑,帶著濃烈悲苦。「等這場……喪事辦完,她就要搬離這座城了,對不對?」
七峰不敢回話,明天他們就要把靈柩運出去燒了。
「我把夫人的畫像都交給岳父了,等事情辦完,你去取一張拓印,送到各地藥坊,要他們注意畫中女子,若有發現,務必好好照拂。」羅桂傑百般無奈,岳父怕他有事,連二丫的畫像都不讓留,他真怕哪天把她的長相忘了。
二丫會不會把他忘了……
「小姐——小姐——你怎麼就無緣無故去了呢?」一名婦人帶著兩名幼子,一到羅家門口便跪了下來,痛哭失聲,還連磕了好幾個頭。
每天都有人來靈前弔唁,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去,地位低下的,就在門口啕哭幾聲,磕幾個頭就走。
羅桂傑起初不以為意,站在門口發愣,直到這名婦人說了名字,他才驚覺過來。
「小姐,你成親的時候,春曉公公病重,無法前來賀喜,丈夫跑商,家裡離不了人,本想著等小姐坐完月子再來看看你的,誰知道……誰知道你就這麼走了……小姐……小姐……」春曉哭得不能自已,跪坐在地上頻抹眼淚。
「春曉姐……是你嗎?」羅桂傑轉過身來,訝然地問。
「您是?」春曉站了起來,胡亂地抹乾眼淚,不解地看著他,印象中沒見過這男人。
「果然是春曉姐。」她比以前還要福態些,不過這張圓臉除了歲月的痕跡外,倒沒有太大的變化。「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我是樹林。」
「樹林?」她仔細回想,但想不起有這個人,只好愧然地看著他。
「你再想想,我就是那個被包子攤的胡老闆刁難,窮到只能借宿在姻緣廟裡的樹林。」
提到姻緣廟,春曉就想起來了,激動地看著他。「你……你就是樹林?變化也太大了吧?我記得你那時很瘦,比現在還要再瘦一圈呢,個子也才高我一點點,這麼多年不見,你過得好嗎?」
「好不好,我真不知道怎麼說了。」羅桂傑無奈喟歎,他這樣子算好,就真沒苦過了。「對了,我現在不叫樹林,有了個名字,叫羅桂傑。」
「羅桂傑……羅桂傑?」春曉驚呼,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你就是姑爺?那……那……」
「姑爺?你不是應該稱我為二姑爺嗎?」羅桂傑現在才發覺有些不對,春曉是韓映梅的丫鬟,照理說該是以排行稱呼韓映竹的。
「為何要稱你為二姑爺呀?」春曉以為他知道韓映竹放她離開時,已經為她脫了奴籍,不再是下人身份了,才有這般認知。「就算我不服侍小姐了,她永遠都是我的小姐,你當然是我的姑爺了。」
「等等,你不是韓映梅的丫鬟嗎?」
「從來不是,我是夫人留給小姐的丫鬟,是二小姐的。」
「可我怎麼見你跟在韓映梅的身邊,還扶她下轎呢?」如他所知,韓映梅從以前就用慣四個大丫鬟,而韓映竹出閣前都只有一個。
「大小姐以前就愛爭小姐的東西,恨不得把她所有的東西都佔為己有,所以一得空就使喚我,你見到我在大小姐身邊跑腿是很正常的事,我相信之後接我位置的如冬也是如此。」
「所以你是映竹的丫鬟,不是韓映梅的,不是韓映梅的?」羅桂傑一會兒錯愕,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狂喜。「是她!一直是她,一直是映竹!」
他激動地回頭握著七峰的雙肩,晃得他傘都要拿不穩了。
「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他當年說要娶的女子就是映竹,她才是他在廟前起誓的對象!
羅桂傑一直「是她」的喊,春曉、七峰都不曉得他在喊什麼意思的,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岳父,我要去找岳父!」他大笑出聲,一掃頹然。「這場喪事不用辦了!撤,全部給我撤!」
他大步入內,臉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也不知道多久沒這般笑過了。
韓光義聽見羅桂傑又要拆靈堂,頭很痛。
「好端端的,怎麼又變卦了?」別說明天要出殯,他捨不得啊。
「岳父,二丫不用走了,她可以回來了!」羅桂傑人未到,聲先至,一路風風火火地踏進東院落,身後跟著七峰、春曉和她的孩子。
遠遠的還能見到一群好奇卻又不敢就近探問的家僕們,而接到消息,由外趕回來的六石、八山與九巒就沒有這層擔憂,直接進了東院落。
「桂傑,你又怎麼了?明天就要送出去了,你現在才反悔?」他們做了多少犧牲才扭轉乾坤的?韓光義既生氣又無奈,掃了他好幾眼,又罵不了口,把眼神轉走時,才發現了熟人。「春曉,你來了?」
「嗯,來給小姐上香。老爺安好。」春曉福身問安,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羅桂傑。現在的情況真的讓她好混亂,喪事可以說不辦就不辦的嗎?
「岳父,二丫真的可以不用走了,我在姻緣廟起誓說要娶的就是她,我沒有違誓,從頭到尾都沒有。」現在回想,雖然有些事後諸葛,要是他求娶的真是韓映梅,當時他上門提親,怎麼會受到阻礙,半路冒出個林舉人來?
「啊?」峰迴路轉,韓光義跟不上。「你、你仔細給我說一說,怎麼一下子大丫、一下子二丫的,你再想想你求娶的是我這個韓家,還是其他韓家?城裡不止我一家姓韓明。」
「岳父別氣,你且聽我說來。」羅桂傑失笑,這回擺的烏龍可真大。「我年輕的時候,隨難民進城,全身破破爛爛的,被當成叫花子,連買包子都被老闆刁難,坐地起價,當時就是春曉姐幫我出面的,說是小姐授意,之後還拿了些物資給我。我在韓家大門前看到她扶著韓映梅出轎,就以為她是韓映梅的丫鬟,而我在廟前起誓想娶的姑娘,是幫助我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