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話裡,他得知她在兩歲時,便隨著母親來到這座名為無心庵的尼庵。
她母親體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小小年紀就開始照顧病弱的母親,除此之外,她也常幫著寺裡的尼姑們幹活打雜,平日裡,還要去城裡接些針線活來掙錢。
君連笙原以為她爹已身故,所以母女倆才會相依為命,淪落在這尼庵裡寄人籬下。
不想她卻告訴他,「我娘說我爹還活著,只是因著一些緣故,所以娘才會帶著我離開爹。」
這日晌午,她端著替他熬好的藥過來時,一臉興高采烈。
「蝶兒什麼事這麼高興?」幾日下來,他與她已熟稔到直呼她的閨名。這陣子多虧有她常來陪伴他,令他陰鬱的心情舒朗了幾分。
她眉開眼笑,兩隻明亮的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我娘說她已寫信給我爹,告訴他我們母女倆在這兒,我爹可能很快就會派人來接我們回去團聚。」
見她這般欣喜,他也為她感到高興,「是嗎?那真是恭喜你了。」
她捧著臉頰,又歡喜又不安的說著,「我很小就離開我爹,早已不記得我爹長什麼模樣,你說我見到我爹,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她不等他答腔,便自問自答,「是要說這麼多年不見我很想他?還是規規矩矩的朝他行禮,矜持的喊他一聲『爹』,什麼都別多說?」
她性子活潑開朗,君連笙想像著她板著臉,矜持喊爹的模樣,不禁嘴角抿著笑說:「屆時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無須想這麼多,在許久未謀面的父親面前,真情流露,本是人之常情。」
覺得他說得有理,她頷首,「那我就聽連大哥的話,不多想了,等屆時看到爹再說。」因他年長她數歲,熟稔後,她就以連大哥相稱。
喝完藥,他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在這裡養傷也有六、七日了,一直悶在屋子裡,今日他覺得精神已恢復不少,想出去透透氣。
蝶兒點點頭,「今兒個雪停了,陽光也露了臉,出去曬曬太陽也好。」她為他拿來一件陳舊的墨色斗篷替他仔細披上,她自個兒身上也披著一件駝色的斗篷。
她走在前面,推開房門,一陣霜風刮進來,她瑟縮的攏了攏斗篷的前襟,想了想回頭說了句,「外頭雖有陽光,但風有點大,要不還是別出去了?」她怕他身子還未痊癒,再吹了風,受了寒可不好。
君連笙瞅了眼外頭那白亮的冬陽,搖頭表示,「這點冷風無妨,在屋裡躺了幾天,身子都僵了,我想四處走走活絡一下筋骨。」
數日前,在她進城替他抓藥時,他托她送了封信到驛站去,算算時間,外祖父應已收到他的信,再過不久,就會派人前來接他。他能留在無心庵的時間已不多,這幾日一直在房裡療傷,離開前,他想趁這機會看看這座尼庵。
「好吧,那咱們別走遠,在附近走走就好,要是你覺得冷,咱們就回屋去。」擔心他身子虛,她抬手扶著他的手臂,走在他身旁。
她打小在庵裡長大,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時的指著一棵樹或是一株花說那是誰種下的。
瞧見哪個師姑,也會向他介紹。
她臉上總是帶著笑,像個無憂無愁的姑娘,清亮的嗓音在他耳旁輕輕說著,宛如黃鶯啼鳴,悅耳卻不聒噪。
來到一棵樹下,雖值隆冬,但這棵老樹仍枝繁葉茂,她指著枝椏上的兩隻雀鳥說:「這兩隻雀鳥春天時會飛走,可一到秋天就會回來庵裡過冬哦。每回回來還會下一窩蛋,待雛鳥孵出來,等它們學會飛的時候,就會跟著爹娘一起飛走。不過也不知為何,我從未見過它們的孩子跟著這兩隻雀鳥飛回來,每年回來的都只有它們倆呢。」
說到這兒,她笑了笑,「我娘曾說鳥兒尚且如此多情,比翼雙飛不離不棄,而人卻不如鳥,能癡情相守,深情不悔者少。希望將來我與我未來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鳥一樣,比翼雙飛不離不棄。」她說著這話時,臉龐上流露出一抹期盼和嬌羞,睇看了他一眼。
君連笙抬目望著枝椏上那對依偎在一塊的雀鳥,想起母親過世前也與父王十分恩愛,可母親病故不久,父王便再續了弦,而後,把對母親的疼寵都給了繼母。
人心易變,癡心難求,但對這位挽救他於危難之中的姑娘,她的願望……他會替她實現。
數日後,君連笙的外祖父派人前來接他。
蝶兒依依不捨的與他告別。
離開前,他仍沒有將真實的身份相告,因為他從外祖父派來的人那裡得知了父王病逝的消息,他急著返京奔喪,匆促間他沒能跟她說太多,只告訴她等他處理完家裡的事,就來看她,短暫告別後就動身。
回京後,君連笙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料理完府裡的事,從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那裡奪回本該屬於他的爵位和家業。
而後他親自回到無心庵,一來是為報答靜若師太的救治之恩,二來是為了探望她,沒想到卻得知她與她母親已被其父派來的人接走了。
「織娘不曾提過自個兒的家鄉,也沒說起過蝶兒她爹是誰,那派來接她們的人不肯留下地址,所以她們母女眼下究竟在哪裡,我們也不得而知。」庵裡的師姑這麼說道。
「蝶兒不曾寫信回庵裡嗎?」他再問。
「離開前,她曾說會寫信回來,可她這一走兩個多月,庵裡一直沒有收到她的來信。」
此後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尋她,遲遲打探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一年前,終於打聽到她的消息,卻是為時已晚,她已在三年前病歿。
她化為這方絹帕上的蝶兒,飛進他心裡,從此在那裡停駐,讓他永遠銘記住曾經有個姑娘,笑若春陽的對著他說——
「希望將來我與我未來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鳥一樣,比翼雙飛,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