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莫愁姐,奶娘說得雖然有點那個,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啦。」真是!奶娘只要一逮到機會,就要說教一番。她雖然有大半不同意奶娘說的話,但現下只要別生出枝節,就什麼都好都可以。「殷姚兩家是多年舊識,兩家老爺當年又是同榜及第,交情非比尋常。你是他故人的女兒,又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他絕不會虧待你的。而且,我聽說姚少爺是個文質彬彬的公子,頗有長才,詩書五經無一不通。你這次前去,正好夫唱婦隨。」
殷莫愁反歎口氣,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只是——」
「你在擔心能否與姚公子情投意合,是吧?感情這種事,是可以培養的。等到了姚府,與姚公子朝夕相處,自然而然就會生出濃厚的感情,和姚公子成為恩愛的夫妻。」皇天在上,她真的不是存心要把殷莫愁給賣了。至少,姚府官大業大,當上姚府少夫人有人侍候又不愁吃穿。
「也許吧。」殷莫愁又是輕輕一歎。感情之所以為情,並不只因於它的轟烈,才教人蕩氣迴腸。這樣的細水長流,毋寧更是她所要的——她只要求一份平凡深刻且完整的幸福;只求一份真情真性,許見白頭。
「一定會沒事的。」有事也要說沒事,到時真要不成的話,再想辦法就是。真是!偏偏指婚的是莫愁姐,要是她的話,就好辦多了。
殷莫愁微扯嘴角,隨即斂容,露出一絲哀愁。
「對不起,若然,都是因為我,連累了你,還有奶娘。這一路,辛苦你們了。」奶娘有個女兒嫁到京城外不遠的縣城,一直想接她回去奉養,但奶娘始終放心不下她們。
「快別這麼說,莫愁姐。說起來,多虧有你,我們才能安然過到現在。」這完全是肺腑之言。殷家全是靠了殷莫愁才能衣食少憂地過到現在。
「我的事不打緊,別替我擔心。」奶娘吸了吸鼻,感到心疼。「人家哪家的千金小姐會像這樣,吃這麼多苦頭,如此命苦。奇怪?我們明明托了人上京通報姚大人,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竟然一直沒消沒息。唉!若是老爺還在就好了。」
「好了,我們快走吧。」殷若然催促。這一老二少再唏噓下去,可要沒完沒了。
山路雖不若官道的平坦,倒也沒有想像中的崎嶇。途中除了一些砍柴的樵
夫,不時也有一些商賈行人來往,並非荒無人煙。一路上,殷若然沒少東張西望,但甭說什麼奇樹了,就連尋常的野果也不多見。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頭,奶娘畢竟上了年紀,拖著腳步氣喘不休。
「累了吧?奶娘。我們歇會兒。」前頭不遠有座茶棚,清風送涼,正好催人疲累。
那茶棚僅是用幾根木頭和茅草搭建而成,雖然簡陋,卻矗立得教人莞爾;還山寨似地在棚前築起了一道半拱鏤空的弧門,橫豎一道門坎,門坎上大大刻了「情檻」二字;門楣上則橫書「償情門」三字,下方右側門柱上還有一行耐人尋味的聯語——
入此情門一笑逢
殷若然與殷莫愁走至,停在門坎前。看著那行聯語,殷若然不禁莞爾。小小茶棚,竟也學起人家名樓的派頭,賣弄起風雅詩情。
可要學也學得像樣點,既是對聯,怎只得一聯。促狹心起,撿起一塊尖石,在左側門柱上歪斜地劃下一句聯詞——
越彼情檻眾緣生
這樣順眼多了。丟下石頭,拍了拍手,唇邊兀自帶著促狹笑意,水目一抬,不意撞上棚中一雙冷眸。惡作劇不防被人瞧見,有些尷尬,裝作無事,跨過「情檻」,踏入「情門」。
身後頭,殷莫愁仍立在門坎前,喃喃念著,一時竟有些怔忡。
入此情門一笑逢?
聚散情緣,茫茫人世,她一生既定,又能與誰邂逅相逢?這荒山茶棚,「情門」內鎖著的,又該會是多少殘缺的緣淺與擦身而過?
一笑相逢;抿笑而去以後呢?是否就此天涯相忘?有多少故事串起又散落,來不及發生得無始無終——
這山間茶棚一句無心的聯語,不意牽引出她的傷感與怔忡,既傷身世,亦感人世蒼茫。
她垂下眼,輕輕搖頭,心裡暗歎一聲,舉步跨進門坎。
角落裡,一道英冷的身影正自顧盼,眼底猶含笑意,無心地朝她望來;她同般的不經意,微一抬頭,迎面竟就遇上那一雙帶笑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心頭騫然一跳。那眼眸如定,無聲望著她,似乎也怔住了。
命定或偶然?抑或是邂逅的開端?
那是個氣宇略帶英冷的青年公子。眉如劍,眸如星,表情微淡,容顏刀鐫的深刻。雖作尋常書生打扮,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感覺他的與眾非同及一股不明所以的氣勢。他並非那種俊美男子,但光芒冷熾,舉手投足處處讓人感到氣魄魅力,顧盼間卻又流露出一股文士的風流神采,且參著武將的威峻。雖然看似缺少柔情,卻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吸引。
在他旁側,坐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公子,氣宇同般不凡,不過感覺隨和許多。兩人斜據角落而坐,處在滿棚山村野夫與樵子商賈之中,顯得相當醒目。
他靜望著殷莫愁,滿棚的喧擾雜鬧聲嘩嘩嘩地流過他們之間。那瞬間,所有的聲息像是都凝住了,隔著天河,兩兩相望。
這樣的不期然,畢竟是萬分之一的太巧合,難遇又不可求。但殷莫愁跨過了「情檻」,踏入了「情門」,不經心的這樣抬頭一望,卻就遇上了那樣一雙含笑的眼眸。是否冥冥中有情牽,牽得這樣的相遇邂逅?
那人目光不轉,殷莫愁心頭驀地又是一跳,再是一怔,如夢方醒,略微心慌地轉開眼眸,假裝無事,轉開那疑是偶然還似注定的短瞬間。
「怎麼了?」瞧她略顯慌張的神色,殷若然覺得奇怪,循著她目光望去,先尋見那名氣質稍冷的公子,卻與他座旁的年輕公子目光撞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