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的回憶有美好、有殘酷,再不願意,還是會有想起的時候。
「嗯,家。」神色平靜,口氣堅定。
他領著她走進內院,曲折回轉,兩間正房、四間廂房,她住的是南邊正房,石子漫路,一大片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進了房裡,竹影透窗,一縷幽香傳入,滿室綠意,桌椅條案都是竹器,圍欄的床、銀鉤裡掛著青紗帳幔,軟被暖枕,女子房裡的一應事物統統都有,甚至更為精緻。
「你真懂享福,這裡就像神仙洞府。」
「鄉下地方就是大,圍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圍上半座山也沒有人管。」在城裡可不行,台階多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你說笑了。」她臉色平靜。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想圈多大的地,就圈多大,擁有這種特權的,只有妄為的皇室宗親。
「這半座山都是你的?」一個莊稼漢子竟如此大戶?
「你想要嗎?」
「我什麼都不要。」
她曾經擁有過的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要多,失去的速度也相對的快,這讓她痛苦的明白,沒有什麼東西是能長久擁有的,就算感情也一樣,說沒有,就沒了。
「什麼都不要。」他咀嚼,聲音有絲幽然。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嗎?」
她不懂他那幽然從哪來的,但是往後,他們有三年要相處,過場還是要走的,有很多事情不是想省略就能忽視的,雖然非常不喜歡長篇犬論,甚至希望他什麼都不要問,直接忽視就好了,但是她微小的希望很難達成,他看起來就一臉等著她發話的樣子。
「你已經給了,典書上寫得很明白,你我的義務權利為何,白紙黑宇,一條條都很清楚,況且人不能太貪心,拿了自己該得的東西就好,太貪心,失去得更快。」
他不自覺身體一顫,扯動著顏面,臉皮怪異的抽動了下,半天無語。
兩人就這樣相對站著,只有透進來的綠意隨著光線掠影,又更往屋裡邁進了一大步,將兩人圈在其中,像寂然不動的剪影。
霜不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安靜了下來,雖然一路上,他話也不多。
他不動、不說話,卻也不走,是跟她耗上了嗎?
那是一張平淡到轉眼就會忘的臉,可為什麼那雙眼會像浸潤著月光的水潭,教人忍不住要看,再看,轉不開眼?
找不到話題,她只能客氣的問他的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二,爹娘都叫我排雲,隨便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沒有刁難擺譜,她沉吟了下,「二爺。」
平頭百姓可以把國號拿來當名字用嗎?皇家不是最已坐聾通個?這排雲國令人驚訝的事情還真不少。
雖然不是他想要的稱呼,不過,算了,這種事情急不來。
「坐下來吧,折騰了半天,你也倦了吧?」他率先坐下,拿起茶盞,倒了茶卻是往她面前推。
「你初來乍到,對這裡不熟悉,我先撿幾件這家裡的事跟你說。」
她果然坐了下來。
「這個莊子人口清減,成員不多,龔嫂管灶間洗衣的活,發叔打掃看院子,偶爾會有個二楞子過來,家中的開銷用度我會讓帳房每個月給你送上,要是有另外的需要,自己拿也可以,不用問過我。」
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
「就……這麼信任我?」
這樣的他,要多少女人沒有,她果然是用來暖床的工具嗎?
「我信。」
「沒有人這樣的。」
起先的雲淡風輕忽然不見,自在不起東了,她不喜歡這種擺明了的信任,她寧可他把自己當擺設、當買來的貨物,或者被無視、被冷落都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會吃人心的信任。
「我就這樣。」
「你……隨便你!」
什麼曲意順從,這壓根就沒在霜不曉的腦子裡發過芽、有過苗,一直掛在臉上的平靜成熟霎時全消,孩子氣的倔強顯露了出來。
「好!」
這樣也好?
什麼架子也沒有,是她運氣好,撿到寶嗎?
她越來越不懂他了。
第8章(2)
好不容易看似有進展的氣氛僵了,霜不曉把茶一口喝盡,然後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光。
自始都沒想過要替這個新任典夫倒杯茶喝。
他也不在乎,看她喝得急了,還會要她喝慢些,茶水多得裉。
「那……你的家人呢?」罷了、罷了,本來不想知道的事情都一併瞭解吧。
「我爹娘他們交遊廣闊,喜歡城裡的繁華熱鬧,我卻好靜,喜歡這種鄉下地方,改日你如果想,再帶你去見他們,至於平常可以不用理會。」語氣平淡到了極點,但彷彿就是知道她的不安所在。
「我也不知道要再問什麼,基本上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你沒問題?那怎麼不問我對你有沒有問題?」他又試探。
「要是我不想說呢?」雖然這樣自私,但是她真的沒什麼好交代的,就算把兩人的家世身份都摸清楚了,又怎樣?不過是露水姻緣。
「這樣好像有點不公平。」
「這人世間有什麼是公平的?男女不公平,感情也一樣。」她喟歎。
「別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你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也不要緊。」強迫不是他想用的方式,未來還長得很,他們有的是時間。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點頭,起身斂裙行禮。
聽他要走,她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待他跨出房門,就用最快的速度關上門。
看著自己吃了閉門羹,他只錯愕了下,這脾性……都沒變呢,摸摸鼻子,一臉莞爾離開了。
房裡頭剩下霜不曉。
她慢慢的坐回剛才的椅子上,緩緩解開自己一直不離身的包袱。
四方巾裡什麼貴重的物品都沒有,只有一隻布寵物。
她把雪球抱在懷裡,摩挲它一長一短的耳朵,又愛憐的摸摸它的四肢。
仔細看,雪球的眼珠是用衣服上紅色的絆子縫的,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則以紅、黑兩種絲線繡上去,長年累月被人撫摸碰觸,卻全身雪白,想是主人非常愛惜的緣故,它竟然還有幾分新,雖然針法別得很,模樣也談不上可愛,卻只有它陪著霜不曉從自己的國家流浪到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