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清的眼眶迅速泛紅,但她沒有哭。
「公子真的認錯人了,你快走吧,免得旁人嚼舌根,把我們倆攪在一塊兒,陸大人的脾氣我想你不會想領教的。」
「你都自甘墮落成了姨娘,還怕別人嚼舌根?這事要是傳出去,你把父親的臉面擱哪兒了?你眼裡還有父親、還有兄長嗎?」沈容燁恨不得把沈清帶回老宅,在父親牌位前請出家法。他上前拉住妹妹的手。
「跟我回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不,我不回去。」沈清閉起眼,咬緊牙關道:「父親冤屈一日未伸,我寢食難安,無法像哥哥們一樣,能把這麼大的屈辱吞下來。」
「你——你——」沈容燁氣得說不出話。「父親要我們別爭,難道你忘了嗎?」
「我沒忘,因為我根本沒答應。」沈清撇過頭,想起父親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就難受。他不是病了,他是傷心難過到吃不下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終於撐不住才倒的。
「姨娘又如何?比起父親受的誣蔑根本不算什麼,他為沈氏一族付出這麼多,為什麼死後不能入祖墳?還有大哥你也是,你跟二哥、三哥、四哥的才華根本不該被埋沒,你們應該在朝廷發光發熱,替父親將為國為民的理念延續下去!」
「父親要我們不爭,就是看盡了世態炎涼,我們什麼辦法沒試過?曹永祥不會放過我們,早晚像拔草一樣,一株一株將我們連根拔起,到時候誰來將父親為國為民的理念傳下去?我們回到民間,就是為了教導下一代,這種事誰來做都可以,不見得非要沈家人。」他們有許多後顧之憂,不是說拚就能拚的,如果可以,誰不想拚?
「我沒有你們這麼偉大的情操,我只知道父親抑鬱而終,哥哥你們有志不能伸,嫂嫂們從官家小姐成了農家婦,連帶著你們在妻族面前也抬不起頭來!憑什麼我們得受這種折磨,始作俑者卻逍遙法外,繼續做他的首輔大人?」沈清氣得握緊拳頭。
「那你能做什麼?四年了,你做成了什麼?成了陸長興的姨娘之外,你做成了什麼?!」
沈容燁扯著沈清想往後門拖。「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沈清甩開哥哥的手,終於回頭看他,雙目紅得像使勁揉過一樣。
「就算我現在一事無成,不代表我一輩子一事無成,就算我只能用這麼卑賤的法子走下去,我也不後悔!」
「沈蓉清!」沈容燁氣得恨不得甩她一巴掌。「你瘋了嗎?你這麼做,父親在天之靈會高興嗎?你只是讓他蒙羞而已!」
聽到自己久違的本名,她,度不知該如何反應。從她出來尋訪證據那一天,沈蓉清這個名字就讓她埋葬在老家了,提也不敢提,現在就連沈清她都不敢用了……
她忍住悲愴,深吸了一口氣。「我只知道不將父親的污名洗清,日後我們這一脈的子孫,都會因此蒙羞。」
「你——你——好!好!」沈容燁氣到呼息不順,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你不過是為了面子,我們這一脈是死是活你管嗎?父親做了多大的犧牲才保全我們一家人?換作今天要是國難,拚上全家人的性命也光榮,可你拿命去給曹永祥踐踏哪裡值得?別拿沈姓作文章,你根本不配姓沈!」
沈容燁盛怒難平,揮袍離去,對沈蓉清的固執與墮落失望透頂。
沈蓉清站在原處動也不動,目光有些游離。
西邊烏雲籠罩,有往此處移動的跡象,沒多久,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她像大夢初醒般,抬頭看了眼天空。
「我確實不配姓沈。」
第6章(1)
大雨來得又猛又急,陸長興執傘走來時,沈蓉清已渾身濕透。
陸長興將她遮進傘下,撥去黏在她額上、頰邊的濕發,看著她空洞的眼神,他感受到的不是折翼的快感,而是滿滿的心疼。
她得不到支持,一個人默默努力了四年,跌得滿身傷痕,其中還有幾道是他親手劃下的,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反而早一步把自己的後路全數掐死。
為了父兄豁出去一切,但她得到了什麼評價?不配姓沈?
「回去了。」他抑下怒氣輕聲說。
沈蓉清恍若未聞,雙眼空洞得像活死人一樣,看也不看他一眼。
「回去泡個湯浴,喝碗薑湯祛寒,一覺起來,什麼都好了。」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水痕,恨不得把惹她心情不好的傢伙,統統叫到她跟前來跪。
沈蓉清還是不為所動,陸長興有些擔憂地覆上她光潔的額頭,並沒有異常的熱燙,他鬆了口氣。
「沈清?沈清?」他連續喚了兩次,拍了拍她有些冰凍的臉頰,她再不回應,他就直接把人扛回房了。
「沈蓉清?」
他突然想起她的真名,試探地喊了一聲,果然看見她空洞的眸子像填入靈魂一樣,徹底亮了起來。
「你都聽見了?」她緩緩抬頭,防備地看著他。「你想怎麼做?把我交給曹永祥?」
「當然不會,我——」陸長興正想解釋,沈蓉清卻不給他時間,直接往他咽喉出拳,奪他命門。「你冷靜點,我怎麼可能把你交出去?」
沈蓉清不信他的話,只要把她交出去,說他早就懷疑她動機不單純,馬上可以把他摘得乾淨,聖上說他寵愛姨娘的誤會立刻解開,名聲又上了一個層次,這種機會他豈不把握?他不是最會做這種事嗎?
見到大哥讓她深受打擊,四年來如履薄冰的日子歷歷在目,累得她說不出話來,也無從思考,只能任由無助如狂沙般狠狠將她捲起,直到他喊她一聲沈蓉清,一把將她扯回現實。
她不能放棄,再辛苦都不能放棄,雖然陸長興早就對她的來歷略知一二,只是兩人遲遲沒有捅破真相,她便硬著頭皮裝了下來,在虎口下謀生,如今什麼事情都攤到太陽底下,沒有任何陰影讓她躲藏,就算機會渺茫,她也得拚出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