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隨走下主座,捧起陸長興留下的木匣。這是大兒子唯一托他的事,辦得好了,對他全家都有利。他拍了拍木匣,語氣深且重。
「等這事塵埃落定,我們就回祖宅,給于氏上炷香吧,這是我們欠她的。」
「陸長興隨便說說你就信嗎?」鄒氏不悅地撇過頭去。
「如果你隨便說說也能說服我,我就廢了于氏,如果你說服不了我,我就廢了你!」陸隨已經許久不與妻子動怒,瞧她把陸揚教得一點氣度都沒有,心窩就一把火在燒。
「瞧你把我南國公的名聲敗成什麼樣,跟死者計較不休,成何體統?我還聽你這無知婦人的話,實在可笑!長興說得對,我要立嫡立庶,言官根本管不著,若皇上猜忌武將,不如我請立朝兒,主動替皇上分憂!」
陸朝,鄒氏陪嫁丫鬟所出,是陸隨的庶出三子。
「你敢!我跟了你這麼多年,為你操持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改立陸朝,是要我們母子倆去死嗎?」鄒氏大哭大鬧,哭得陸隨頭都疼了。
「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的前途重要。我若活著,還能替你賣把老臉,我若兩腳一伸,這朝中誰能幫你?」陸隨直接對兒子說。他想法雖沒有陸長興沈,但也是個一點就通的孩子——只要能放下對陸長興的成見。
陸揚背脊一涼,萬一出了事,他還真找不到可以幫他的人,甚至方才陸長興的身影還一閃而過,若他真的需要協助,最後說不定會托上陸長興……
「孩兒知道了。」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陸揚此時開了竅,或許身段一時間放不下,也已不像之前仇恨陸長興。
朝堂一夕間風雲變色,飛沙走石,曹永祥由高台摔落,收監等候判刑。
在言官彈劾曹永祥誣陷沈閣老當天,陸長興命人抬了五千兩到靜心寺,見住持眉開眼笑、親自點數的當下,立刻命人綑起,抬了出去,一路上吸引目光無數。
住持一開始還以為曹永祥會來保他,對衙役說話高高在上,彷彿看螻蟻一般,反手就能捏死,卻在見到曹永祥獲罪收押,下場不比他好看多少後,用了幾下刑,就什麼都招了——
過去他開放寺廟讓上京趕考的學子暫居,放榜之後,開始替曹永祥遊走賣官一事,並嫁禍沈閣老。他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全是因為朝堂將興建佛寺替皇太后祈福,曹永祥承諾讓他接掌住持,他一時鬼迷心竅才鑄下大錯,最終杖一百,眨為奴籍。
曹永祥又因強佔良田,收受賄賂而罪加一等,奪官、抄家、杖刑後三月流放,其子被判充軍,良田全數歸還於民。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此時又傳出一個消息,陸長興的姨娘竟就是沈閣老唯一的女兒。
父親蒙難,女兒淪落風塵,一代名臣身後,令人不勝唏噓,感歎不到半日,集玉閣閣主又說出沈五小姐是為了找尋證據,為父洗脫污名才自薦集玉閣,成為供人取樂的瘦馬,陸長興輾轉知道真相,心生憐惜,故才愛護不已,為求心上人日夜安穩,甚至不惜低聲下氣,求助水火不容的生父南國公。
南國公請封次子為世子,自願接受降襲,又讓人巧妙地套進了這件事情來。
原本悲苦的故事衍生出一則佳話,末了竟是讓人最津津樂道的一段,還改編成話本——惡鬥權奸曹永祥。沈蓉清為掩飾頸傷而配戴的頸飾更成了京城仕女的新愛好。
重臣言官接連上書彈劾曹永祥的這段期間,陸長興並未著墨此事,反而專心處理船塢的案子,近期又入了雨季,雖然去年評估出來的危堤都已事先修繕妥當,可最怕的莫過於意外這種東西。
陸長興最後沒有攪和進曹永祥的事,卻依然忙得腳不沾地,連新型漕串的草圍都在這時候堆到他案前來。
忙歸忙,他還是沒把沈蓉清忘了,早飯、晚膳一定要一塊兒吃,每天都要盯著她喝下一碗苦苦的黑藥汁,然後自個兒吃了仙楂片或蜜餞去吻她,耳鬢廝磨了一番,才甘願去處理公務。
有天,陸長興提早回來,那天下著霪霪細雨,天氣微涼。他要孫嬤嬤替她換身簇新的衣服,梳個高貴漂亮的髮髻,在孫嬤嬤要替她上妝前,把人拉了起來。
「帶你去個地方。」他摟著她的腰,在她頰邊香了一下。「還是別搽胭脂水粉的好。」
沈蓉清沒有問他要去什麼地方,這不是他頭一回玩這種把戲,問他也不說,乾脆就跟他一塊兒瘋了。
結果陸長興把她帶到大廳右側小門的珠簾後方,笑著跟她說:「就是這兒。」
「這兒?!」沈蓉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等著就是。」陸長興笑著捏了把她的臉蛋,一副包君滿意的模樣。
過沒多久,宣旨太監來了,雖然來的是陸府,不過找的人是她三哥。
「沈容堰跪下接旨。」宣旨太監不重不輕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之中,解開聖旨外的錦線,照字朗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沈閣老念秋……」
沈閣老沈冤得雪,追諡太子太傅,原府發還;沈容燁、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銓官復原職,即日上任。
沈蓉清跪在簾後,仔細地聽著聖旨的內容,她期盼了四年有餘的事,終在她面前開花結果,即便聖旨不是對她宣讀,在宣旨太監高呼「欽此」之後,仍與簾外的沈容堰同樣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謝主隆恩……」沈蓉清磕頭在地,久久不起,沈容堰接下聖旨,奉上茶水費,親自送走了宣旨太監,她還是維持原樣,動也不動。
陸長興心疼死了,把她扶了起來,看她哭得滿臉淚水,眼睛紅通通的不像話,以指腹抹去她的淚水,眼神痛惜,語氣卻是戲龍。「不讓你上妝,就是怕你哭花了一張臉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