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說得自貶,眼神可沒幾分愧疚,多的是難平的情緒。沈蓉清比不上陸長興是個人精,但也不是傻子,豈會瞧不出她心口不一?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騰位置給你。」一方土水養一方人,這塊地養出來的人心真大。沈蓉清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一刻都不想多待。
銀花慌透了,這女人脾氣也忒大,不過就是個瘦馬,仗著大人寵愛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不過陸長興剛才說的太子太傅又是什麼東西?她怎麼聽不懂呢?
河間分舵離京遙遠,消息傳遞不易,很多消息都是轉手再轉手傳過來的,像陸長興迎了個瘦馬的消息,就是有人從鎮江南分總舵過來時提起的。至於沈蓉清是前任閣老沈念秋愛女一事,在這裡還是件秘密。
沈蓉清走了出去,一出房門,左拐便是分舵議事廳,小小的,約莫能坐十人,廳門大敞,飄進幾縷雨絲,瀟淅的大雨較方才透窗所見已明顯緩和不少。
河間是處小分舵,坐在議事廳內,就能瞧見碼頭船隻進出的狀況。現在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一塊兒隨著河流波動起伏,不少船夫就站在船隻旁互拋繩索,將兩艘船綁在一塊兒,讓河道上無法靠岸而停的船只能有所依附。
碼頭上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卻沒有人穿著蓑衣在幹活,更有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將纖繩搭在肩上,奮力將尚未綁妥的船隻往岸邊帶,五官都被雨洗得看不清了。
不是滿十六歲才能進漕幫嗎?還是雨季人手不足,只能用黑工了?
「夫人,大夥兒都在忙,你就別添亂了,回房好好待著。」銀花走到她身後,以為她沒見過碼頭忙亂的景象,一時間看傻了眼,偷偷地鄙視了下,便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想把她帶回廂房。
「有吩咐廚房熬薑湯嗎?」沈蓉清在雨中找尋著陸長興的身影,銀花拉扯她的力道幾乎給她忽略不計。
銀花有些忿然。「這問題也不是頭一遭,當然備好了。」
沈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銀花諷刺她惺惺作態的語調真讓人不悅,急難當頭,她也不想花力氣爭辯這些。
她不理銀花碎念,逕自到門口眺望碼頭情況,髮絲沾上水氣。
陸長興應該是去處理黃船的事,不在這兒,沈蓉清難掩擔憂,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他的身影,此時,她意外瞧見其中一名拉縴的少年力脫,滑倒在地,反覆地想爬起來,沒想到越蹬越後面,竟栽進河道之中。
他是最後一個,沒人發現他落水。沈蓉清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少年上岸。落過水的她深知水面下的可怕,若非她執念太深,恐怕也撐不過來,更別說已經頹軟脫力的少年,如何自救?
沈蓉清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衝進雨中,往河道奔去。
動用了兩百多人,總算讓黃船靠岸,不至於衝出河堤,開閘之後,水位不再上升,等雨量減緩,就能返船出航,陸長興正想陸續遣人回去休息,登上碼頭往議事廳走去時,赫然發現眼前有兩名女子在雨中爭執,一個執意前進,一個奮力勸阻,而拚命湊近河道的人居然是沈蓉清?!
陸長興險些急瘋了,如箭矢脫弓般朝她奔去,不懂她為何選在這時做傻事?只因為他分不開身?
「蓉清!」他大聲嘶吼,不知是四周過於吵雜,還是沈蓉清故意忽略,只見她在他離岸邊還有十來步的距離時,便縱身跳了下去。
「沈蓉清——」
陸長興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當他面投河,這次水流遠比上回湍急,她是有幾條命可以折騰?他是有幾條命讓她折騰?!
「沈蓉清,我不許你死!」陸長興如敗獸怒吼,多年前嘗過的恐懼,現在又加倍反撲到他身上。
沈蓉清怎可如此對他?在他掏心掏肺,就連靈魂都藏了一魄在她身上時,居然用自殘的方式將他抽筋剝骨!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何能冷血至此?
「幫主不可!」隨後而來的駱雨攔住要跳下的陸長興,見他雙眼赤紅回瞪,戾氣橫生,許久不見他盛怒模樣,駱雨心下一驚。
「幫主尚須主持大局,萬萬不可涉險,請由屬下營救。」
駱雨不敢耽擱,才要接近河道,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去,重砸在地,他狼狽地爬了起來,正好瞧見陸長興沒入河水,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
沈蓉清痛苦極了,像被夾在巨石縫中,連手腳都沒有辦法擺動,胸口疼痛欲裂,口鼻像是覆滿了糟糠。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曾在漕河裡轉過生死,就比別人多了一分底氣跟勝算,今兒個要不是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漕船,船身擋了河水沖擊,現下她已經不知道被衝往幾百里外。
壓在身上的水流強度未變,但打在臉上的雨勢已從細針變成柳絮,再這樣下去,可能沒有多久,就怕她的體力撐不到雨停的時候。
不曉得剛才落水的少年有沒有她的運氣,被船身擋了下來?
說是運氣,也得有人發現才是運氣,發現的時候還有氣,那才是頂頂運氣。
沈蓉清自嘲地笑了,她剛才怎麼回事?瞻前不顧後的,腦子像被氣傻了一樣,說跳就跳,萬一她支撐不住,出了意外,陸長興該怎麼辦?
有可能這次,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她眼眶一熱,心也跟著痛了起來。背靠船身,隨水漂浮,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
就算只有一絲可能,她也要賭賭看,盡可能保存力氣,撐到有人來救她為止。
不知道銀花有沒有替她搬救兵,這人野心大但心思淺,不至於害人求上位吧?如果陸長興身邊潛藏著這麼可怕的女子,萬一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拚個魂飛魄散也要把這些魑魅魍魎從他身邊驅逐開。
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嗎?她還能撐多久呢?陸長興……陸長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