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下,聳聳肩,道:「因為這故事你是第一次聽。」
這時,他從後視鏡裡看見了來車。
「等到你像我一樣,對這個故事熟悉了五年,那我想你也會和我一樣,再也擠不出眼淚了吧?現在,你該下車了,我們又擋到了別人的路。」
「啊、好的!」
她接過那張面紙,匆忙地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右腳跨出,卻突然覺得有一句話非得問他。
「那個女人……」蘇鶴璇回頭,直視著他的眼,「她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後頭的車子鳴了喇叭。
何本心想了兩秒,道:「像是畫家的右手。」
那就是很重要的意思吧?
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下了車、替他關上車門,然後看著他的車尾燈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為止。
那個女人,擁有天仙般的姿色,又像「畫家的右手」那般重要,而且五年前已經上了天堂。
那麼,請問她有多少勝算?
Zero,毫無勝算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從背包裡翻出鑰匙串,頹然走向大門。在打開門鎖的瞬間,她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今夜,她失戀了。不同於上次那種近乎於被發卡似的拒絕,這一次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何本心永遠都不可能屬於她。
因為他的心早就跟著陪葬了,獻給一個已經被神化的女人。
七月初,時節進入了夏季。
在某個禮拜一的早上,何本心把美術部門的同仁全召進會議室裡,大夥兒以為他是要分派新的工作,結果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就長話短說吧。」他甚至連鋪陳也沒有,就這麼拋出一顆拔了安全栓的手榴彈,「七月底,我和歐陽昭會一起離開這家公司。」
砰,手溜彈炸了。
大夥兒先是目瞪口呆,而後神情茫然、面面相覷,好像在互相確認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今天不是愚人節,你們不必懷疑我說的話。」他因眾人的表情而露出了一抹苦笑,道:「是真的。我們兩個已經遞了辭呈,只是希望在消息傳出去之前,先讓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終於有人出了聲,「以後我們的主管是誰?」
「我不清楚。或許你們當中有人會直升,也或許公司會請人資顧問另外安排,這些我無法干涉。」
「為什麼?」有人打了岔,問:「怎麼會走得這麼突然?新專案不是也做得很成功嗎?」
「是因為跟營三處合作的關係嗎?」
「一定是營三那個女人!她業績做到了,就打算過河拆橋,把你們兩個逼走,這樣她就可以獨攬功勞,對不對?」
大夥兒議論紛紛,開始揣測肯定是因為營三處的「妖女」,或許是陳彩佑惹毛了金牌製作人,而金牌製作人火大了,怒丟辭呈,還把他身邊的王牌一起帶走……
這些毫無根據的指控,反而逗笑了何本心。
「都不是,你們別亂猜。」他撫額苦笑,搖頭否認了每一句話。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因表象而厭惡,因表象而喜歡,說穿了,那些印象根本有一半是自己腦補出來的。
「我和歐陽昭會同時離開,單純只是因為個人的職涯規劃而已,真的沒有任何人惹毛我們。」
「你們不喜歡開發遊戲?」
他聳聳肩,道:「不是不喜歡,只是不願意受限。」
大伙點點頭,表情卻仍是不以為然,似乎還是懷疑著案情不單純、肯定有驚人內幕似的。
會後,在大夥兒魚貫步出會議室的同時,他說:「鶴璇,你留下來,我有事要單獨跟你談。」
她像是從虛渺的夢裡驚醒過來一般,回頭看著他,才發覺到自己被點名。
「啊、好……」她醒神,挑了個空位坐下。
何本心則關上了會議室的門,然後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
他倆靜靜凝視著彼此幾秒。
「離開這家公司,」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你。」
她一聽,心口猛地抽疼,卻立刻抗拒了所有的感受。她知道,他會這麼說,只是基於公事立場,沒有任何其他的暗示。
「總監不用擔心我,我可以適應得很好。比起從前在營二處的工作環境,這裡已經是天堂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好似在念台詞似的說。
她想表現堅強,想讓自己顯得毫不在乎、不痛不癢,偏偏她的演技很糟糕,兩滴淚水懸在眼眶裡,一對杏眼霧氣裊裊,即使隱藏在鏡片之後,他仍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記得,你說我是你來這家公司的原因,但我希望我離開了之後,你不要跟著放棄。」
她輕咬著微微顫動的下唇,忍住不哭。
「我知道你不想聽,所以我更要告訴你,」他頓了下,才繼續道.?「我比誰都清楚你有多努力。我是過來人,我懂那種艱辛——」
「不,你不懂。」她出言,否定了他。
他沒急著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你不只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你也是我咬牙忍過一切的動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深呼吸,拚命壓抑著胸口那股幾乎滿溢出來的酸苦。
「你說過,我對你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崇拜,可是……你告訴我,如果只是因為崇拜,聽到你稱讚我努力、聽到你認同我的能力,我應該要高興的,不是嗎?那為什麼我現在的感覺會這麼痛?」
終於,情感潰堤了,淚水滑落,她逞強地迅速抬手抹去,道:「你可以拒絕我的感情沒關係,但請你不要否定我的感受。我自己的心情,我怎麼會搞錯?」
撂下了最後一句話,她起身推開了椅子,頭也不回地逕自離開了會議室。裡頭只剩下何本心一個人。
他的思緒亂了調,根本忘了自己原本預設的談話是怎樣……總之,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
桌面上,有一滴小小的水珠,那是她的眼淚。
他曾經對她說過:「如果是私事,我不在乎你要怎麼哭,你高興痛哭一整個上午我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