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手機響了,打斷了她的思緒。
「喂?」她接聽,吸吸鼻子。
「小璇,是我啦!」
是蔡鳳君的聲音,大學的好姊妹之一。
聽對方那雀躍的聲調,想必又是來炫耀什麼好消息的吧?於是她有氣無力的,甚至沒什麼好口氣地說:「嗯,幹麼?」
「我們幾個人說好過年連假想去台東玩個三天兩夜,你要不要去呀?」
失業了、又沒有年終,她哪有心情去什麼三天兩夜。
「喂?小璇?」似乎是久久等不到回應,對方在彼端又呼喚了幾聲,「喂?你有聽到嗎?」
「有啦……」
「嗯?幹麼?你怎麼了?」
「沒有。」
「少來,明明就有。」不愧是大學四年都混在一塊兒的酒肉朋友,幾句話就能察覺不太對勁,「怎麼了?又被老鳥欺負啦?還是主管又對你說了什麼話?」
「呃……也不算欺負啦……」
「那到底是怎樣?」
她靜了幾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道:「那個,我被裁員了。」
對方沉默了一陣。
「蛤?你說什麼?」
重複一次,「我被裁員了。」
「不會吧?!」
「是真的。」
「為什麼這麼突然?」
「不知道,可能營收狀況一直都不好吧……」
「可是你的表現不是不差嗎?我看你自從去了那間公司之後,動不動都是加班到九點啊?」
「那又不代表什麼。大概是我不太合群,不喜歡跟他們一起吃飯、聚餐聚會都很少出席吧?」
「公司會依這個來評分?」
「會呀,一定會的。」
想當初她剛報到的時候,因為自知自己什麼都不懂,便一口氣買了三、四本有關Flash的教學書,那時,同部門的前輩見了,不但擅自拿了她的書去翻了幾頁,還狠狠奚落了她一番。
「唷?這麼積極,是想把我們踢下去嗎?」
「連這也不會啊?那你到底是怎麼應徵進來的?」
「後台很硬嗎?」
「你該不會有親戚在這裡當主管吧?」
那段期間,真的很難熬。
當她被看輕、被侮辱的時候,她從不反擊,只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直到被派去營運三處支援了之後,情況才稍有改善。
必須承認,痛苦難熬時,她總是想著何本心,為了他而撐下去……
大概是長期下來累積的壓力終於找到了釋放,她再也不想理會什麼職場倫理與口德了,一股腦兒將自己的委屈全都傾吐而出。
「鳳君,你知道嗎?他們真的很差勁。遇到不懂的功能,我客客氣氣去請教他
們,他們不會,還諷刺我說,學這些功能是想炫耀給誰看?還有啊,他們約夜唱,我說我連續加班一星期很累了,想回家睡覺,他們卻說我高傲、不合群,都不跟同部門的同事交流。」
「那這樣被資遣了剛好啊,你解脫了耶!」
是啊,是解脫了,可是夢想也破滅了。
「我只是不甘心,為什麼個性那麼差、不積極又沒實力的員工可以留下來,我卻要被裁員?為什麼?我不懂啊!難道這年頭大家只要搞好交際,有沒有實力都不重要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
說到憤慨之處,旁桌的一抹身影讓她不經意地瞟了眼。
這一眼,她嚇到了,嚇得張口結舌。
——是何本心。
何本心居然坐在她的隔壁桌?!等等,不對啊,她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就沒見到他的人影……
難道是在她盯著牛排發愣的時候,無聲無息地走到她旁桌入座?
哦、不,不會這麼倒霉吧?她那連珠炮似的抱怨、毫無節制的批評,都被他給聽得一清二楚嘍?
死了死了死了……這下子她完蛋了。
對方一定會認為她是傲嬌的草莓族,被裁員了不懂反省,還躲在餐廳裡罵公司、罵主管、罵同事。
簡直悲劇。還沒來得及製造好感度,就已經把自己的形象給破壞殆盡了。
她真想一頭撞死。
「喂?喂!」耳裡又傳來好友的呼喚,「小璇?小璇?還在嗎?」
「呃……我、我我我……我晚點回撥給你,Bye。」
說完,火速收線。
她雙頰開始泛熱,耳根漸漸灼燙。怎麼辦?他現在會怎麼看待她這樣的職員?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說了什麼?
蘇鶴璇正襟危坐,頭垂得低低的,拿起刀叉,佯裝專心用餐,可是其實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男人的身上。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氣,朝了隔壁桌偷瞄了一眼——
他只點了一杯咖啡,然後,他左手拿著一支筆,在空白筆記本上隨興塗鴉……嗅?左手?原來他是左撇子啊……
愈看,她就愈好奇,愈看,她便愈癡迷。不知不覺中,她放下了刀叉,專注盯著他手下勾勒出來的每一筆線條。
原來那不是隨手畫幾筆的那種即興塗鴉,他畫的,是首飾。
對了,聽說他以前是個設計師,難道是珠寶設計師?
他畫了一對耳環,看了看,不滿意,撕下來,揉成一團;後來,他又畫了枚戒指,同樣也是不滿意,撕了、揉成垃圾。
如此過程,不斷反覆。
蘇鶴璇不懂,明明是很棒的設計圖,為什麼要把它撕掉、揉爛?
她一邊看得出神,一邊惋惜那一張張被揉爛的設計稿,卻也羨慕他那高超的手繪技巧。那樣的程度,是她望塵莫及的。
難怪她進不了研發處的美術部門……
或許是感受到她那熱切的視線,何本心突然頭一轉,視線驀地與她對上。
糟糕,被發現自己正盯著人家流口水。
蘇鶴璇嚇了一大跳,心虛地趕緊別過頭去、垂首,還不忘伸手拿來杯子,喝水裝沒事。
她隱約聽見了他的低笑。
……真是糗爆了。
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動也不敢亂動,像個小媳婦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頭低得幾乎都快栽進盤子裡。
他的存在,讓她根本無暇享受什麼美食。
直到她又聽見了紙張被撕下來的聲音,然後,他啪的一聲闔上了筆記本,由座位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