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苦笑,裕盛說得沒錯,他真的不該踏出門去面對罪犯,他全身都是破綻,連瞎子都能看穿他。
直至晚間十點多,消息傳來,說人找到了。
然而,方子博還來不及感到欣喜,噩耗便接著來臨。
被害人頸部有刀傷,大量出血,被發現的時候生命跡象微弱,已經送往醫院搶救,目前還在昏迷中……
聽到這裡,眼前刷過一片黑,他跪了下去,苦撐的城牆終於粉碎。
半個月過去了,周昕瑞沒再睜開眼。
為了她,方子博不再加班,每天五點下班就到醫院來,坐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偶爾說上幾句話,但大多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的容顏。
他每天都希望時間可以倒轉。
但,要倒回至哪一刻?他不知道,他沒有頭緒。每當他閉上眼,他總是隱隱後悔,如果他從未推開那扇星巴克的門、如果他從未與她再次搭上橋樑,他是否就不會害得她今日如此?
然而,誰能令時光倒轉?無人能夠,所以他懊悔又能改變什麼?
他想得出神,直到清脆的敲門聲響才回過神來。他一抬頭,站在病房門外的竟是徐裕盛。
方子博有些意外,「你怎麼會……」
徐裕盛聳聳肩,輕牽嘴角,道:「沒什麼,在附近辦案子,就順便過來看看你們兩個。」
「哦。」方子博只是點點頭,沒多說。
「啊,還有一件事——」他又補述一句,「那件案子確定會起訴了,定罪的機率應該很高。」
方子博仍是沒說話,僅是頷首示意。事到如今他已然麻木,破案與否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不曾開口說話,不哭不笑,臉上沒什麼表情,亦沒有露出任何一絲痛苦,他活像是把自己冰封了起來。
見他這副德行,徐裕盛其實比誰都難過。
「對不起。」突然,徐裕盛的道歉衝口而出,「是我無能,我沒有把她平安帶回來。」
方子博苦笑了聲。
「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他仍是低著頭,凝視著周昕瑞的臉龐,「報告兩百多頁,我都看過了,傷口早在你出手交涉之前就有了,那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兇手一開始就打算滅口,甚至我該感謝你,是你用最短的時間找到她,才能救回她一命。」
語畢,他抬起頭來,望進徐裕盛的眼底。「其實,你一開始就猜到了吧?猜到他打算滅口。」
所以才會那麼強勢地不讓他去碰這個案子。
不願他留下不可抹滅的陰影,不願他目睹殘酷的第一現場。那樣的記憶,太折磨,即使是陌生人都震撼了,更何況是他最愛的女人?
事實的確是如此,但徐裕盛並沒有表態。
沒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他匆匆趕回局裡去忙,方子博則繼續待著,空對無言的自己。
他不懂,為何總是如此,第一次決定要愛她,他卻親手把給她推遠.,第二次下了同樣的決定,死人的鐮刀卻無情揮下……死神?他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一套了?突然,病房的門又被推了開來,他本能望去,以為是護理師。
「阿姨?」
居然是周昕瑞的母親。兩人見了彼此,眼底都是滿溢的驚訝。
周母率先露出了微笑,道:「這不是子博嗎?好久沒看到你了……前幾趟過來都沒遇到你,原來你都是晚上來呀。」
方子博頓時如夢方醒,連忙回答,「是啊……白天我要工作,所以都是晚上才來看看她。」
周母有些蹣跚地走到床邊,方子博拉了一張椅子讓她坐。她說了聲謝謝,笑容依然如他記憶裡那般和煦。
「我聽昕瑞說過,說你在刑事局上班?」
他點點頭。
周母笑了笑,從提袋裡拿顆橘子出來遞給他,「要吃點水果嗎?」
他搖搖頭,拒絕了。
然後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周昕瑞的身上。周母低頭,剝了橘子,仍是把半顆推給了他,方子博只好接過手。
「你知道昕瑞不是我親生的嗎?」
毫無預警拋來的一句話,令方子博怔愣住。他轉過頭,有些傻愣地看著周母,彷彿是在確認自己剛才不是幻聽似的。
周母笑道:「你沒聽錯,昕瑞不是我親生的女兒。」
「我——」他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確實,他有留意過這家人的互動很奇怪,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周母低下頭,笑容漸漸轉淡,她回想起這個女兒得來的經過,以及全家南遷的原因,接著說下去,「當年我們夫妻倆生不出孩子,正好有一對年輕未婚情侶養不起,就把昕瑞送給我們。昕瑞這個小孩很奇怪,很少哭,很懂事,很早熟,一開始我們沒有多想,後來我們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方子博一時沒聽懂,以為是很常見的兒童心理層面問題。
周母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往哪裡聯想,反正他鐵齒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她笑了一笑,轉過頭來睇著他,道:「昕瑞跟我們說過,你和她的上輩子有些糾葛還沒解決呢。」
他愣了下,有些困窘,不自覺地避開了周母的目光,乾笑,「啊……是,她是有這麼說過……」
「所以你什麼都不記得?」
「啊?」他又愣住了,他怎麼可能記得什麼?方子博尷尬地笑了一笑,道:「我想那應該是昕瑞看了什麼星座書,或是哪個算命師讓她產生那樣子的認知——」
不料,周母卻打斷了他的推論,「不是哦,你誤會了。」
「欸?」
「昕瑞並不是像一般女孩子,拿著你的生日或姓名什麼的去配對,然後說你是她上輩子的情人。」說到此,周母頓了下,遲疑了好一會才繼續道:「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甚至還沒讀過書,她就對我們說她是帶著記憶來到這個人世間,因為她要來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後來過了幾年之後,有一天她拿著一串地址,告訴我說她終於找到那個人了、她一定要搬到他的身邊去,因為那是她唯一親近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