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令誰敢不聽從?敢陽奉陰違的,下場都很慘,所以只要他一來,府裡稍嫌散漫的下人都會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招惹了他。
「你怎麼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東伏羲不著痕跡地挪開眼睛,「我聽你府中的人說你出門了,我知道你出門每回都從角門回院子,所以就在這裡等。瞧,我這不是逮著了一隻小兔子!」
不得不說,他對她的習性真的是瞭若指掌。她望著他,輕聲道:「你瘦了。」
「我生病了,等了一個月你都沒來看我。」他的唇緊抿著,那弧線透著一點倔強與委屈。
「你知道的,身為女子有多不得已,不是我想要怎樣就能怎樣。」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舒婆娑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覺得心虛。
「我不追究你沒去看我,不過,你心裡有惦記著我吧?」東伏羲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麼瞅著自己,那眼神彷彿要把自己看到心裡去,胸臆間因為她這一個月的無聲無息而產生的怨懟忽然不見了。
其實從小到大,他很少對什麼這麼執著,可對於她,卻是從見到的第一眼起,思念就一刻也不曾放下。
兩人說著,舉步往裡走。
舒婆娑靜靜地思考著,憑良心說,他這病還是因為她而起的。她從爹的口中得知,為了尋她,他不顧病體尚未痊癒,一直在焦急地尋找她,還把那些在五城庠馬司、神樞營當差,卻和他混在一起的狐群狗黨,一個不漏地用上了。
別看這些人不起眼,當的差事也不是什麼要缺,但人家的爹爹、叔伯、太爺是那種跺跺腳就能讓京裡震三震的人,才會在短時間內找到她。
他的找尋讓她很感動,更別提他一路護送的情分。
她不是對別人的付出覺得理所當然的那種涼薄的人,他對她的好,她一直知道。
「你啊,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身休當回事,多讓侍侯的人弄些滋補的東西,最好按著三餐吃,身子要是還沒有好,就別出來到處亂跑了。」
東伏羲沒怪舒婆娑叨念他,臉上的笑容反而燦爛如噯陽,「阿娑講的話我都聽,其實我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一個月都在好好養身子,畢竟我趕快好起來,怎麼見得看你?」
老實說,舒婆娑許久沒看到他這麼笑了,一時有些錯不開眼。美色是浮雲啊,一個男人相貌俊美成這樣,教她這身為女子的人怎麼活?
過了垂花門,東伏羲道:「我爹娘也來了,正在和姑父、姑母說話。」
舒婆娑的頭很慢很慢地點了點,想著沒有長輩來了,她卻不去請安的道理,才想往正堂去,就聽見東伏羲說道——
「我寫了和離書。」
舒婆娑歪了歪腦袋,所以舅母和舅父這會兒是在房裡和爹娘談他和妹妹和離的事?那她進去豈不是十分尷尬,還是迴避吧。
沒想到會是和離書,單憑舒婆舞的行徑,東王府給她休書都算客氣了。
她輕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挺著胸,兩眼亮晶晶的。
「謝謝你沒有把事情鬧到皇上和太后面前,給我們家面子、裡子都顧全了。」
說著,她在心裡長歎一聲。
東伏羲心裡百般複雜。
這女子玲瓏剔透,知輕重,明事理,他和她原本有著大好姻緣,卻被那個心狠手辣到連姊姊的清白、性命、婚姻都要算計的女子給攪黃了。
那種求而不得,明明獨手可及卻失之交臂的滋味,實在酸楚。
「為了你,我會忍,只是爹娘震怒,他們堅持要把是非曲直鬧到皇上面前,請皇上評評理,要求公道。」這是人之常情,被人擺了一道,丟了這麼大的臉,要東王府以後在上京如何立足?
其實這種事可大可小,他努力安撫著爹娘,畢竟爹和姑母兄妹一場,若撕破臉,往後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融洽的相處了。舒婆娑很能理解,這件事說到底是自家理虧,一旦鬧到皇帝、太后跟前,依照東伏羲受寵以及她娘不受待見的程度,自家府裡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東伏羲更擔憂的是,真的鬧到宮中,兩家生出嫌隙是小事,他和阿娑的未來就難說了,因此儘管他大可一紙休書扔給舒婆舞,可他卻選擇給和離書。
這番將面子做給姑父、姑母,為的是誰?這般用心計較,迂迴曲折,她明白嗎?
舒婆娑顯然是明白的,他們站在迴廊上,離正房還有一小段路,卻能隱約聽見正房越來越大的聲響。
可以想見,那邊鬧得不可開交。
只見東王爺背著手一臉怒氣地推門出來,朝他們這邊走來,經過舒婆娑時,也不理會她的福禮,鼻子哼了聲,從她身旁走過去。
追出來的東王妃連一眼也不看她,急急地喚著兒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追你爸去!」
東伏羲看了舒婆娑一眼,瞧她頷首,這才撩起袍子追出去。
東王爺一家走了,舒婆娑直到回到院子,心裡仍沉旬旬的。
攬得兩家天翻地覆的烏龍婚事,好像因為一紙和離書,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可這只是表面,私底下仍餘波蕩漾。
被禁足在院子裡的舒婆舞接到寧馨長公主讓人送去的和離書,把屋子裡能摔的姿器全摔了。I「……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因緣不合,比是冤家,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她淨獰的哭喊傳出院子,讓下人們不禁為之一顫。
她開始絕食。
東伏羲可不管舒婆舞如何鬧騰,他離開寧馨長公主府後追上父親,說沒幾句便分道揚鑣,東王爺帶著東王妃回王府,他則是進宮請罪去了。
皇宮,泰和殿中。
皇帝看著跪在下頭的東伏羲,既不叫起,也不說話,只是閉目養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案桌,殿中只有西洋鐘在走的滴答聲。
服侍皇帝的老內侍和東伏羲頗有交情,這會兒卻退得遠遠的,垂下眼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