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驚,渙散的神智瞬間回來大半,領悟他嘴上的觸覺是——
「你不想讓大家看到我幫你做CPI?吧?我真的會喔,我有證照的。」
「不……」他一點都不想。那太丟臉、太丟臉了!他不要被全公司知道這件事!!
「那你聽我的,我用我爸的名譽發誓,一定替你保密。來,跟著我做,慢慢的,吸氣,吐氣——對,就是這樣。」
她的聲音,有種魔力,令他不自覺照著她的話做,在黑暗裡,只剩這道嬌軟甜嗓,是他所熟悉、並且信任的。
感覺他情緒穩定許多,她開始跟他東南西北扯一堆,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其實,真正成功的,只有最初那個舉動,她後來說了什麼,他其實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海滿滿的,被早前嘴上那柔軟的觸覺所佔滿。
十二歲……
天哪,還未成年!
他好崩潰。如果可以選擇,他不知道他會選擇自己在這裡窒息死一死算了,還是輕薄楊總的千金,讓小姑娘陪伴他……
雖然很想催眠自己,當成是CPR就好,但——騙鬼!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想鬆手,放開懷中的軟香,這抹熟悉,讓他在無知的黑暗裡,多了一抹心安,逐漸將她絮絮叨叨的話語聽進耳。
「我連小時候的糗事都說了,你咧?有沒有什麼糗事?或惡作劇?」
「想不起來……」腦袋有些恍惚,無法深入思索太深奧的事。
「好吧,不然,聊聊你的擇偶條件?」
「不要富家女。」他憑著本能,道出答案,這個完全不必思考。
「為什麼!」她抗議。「有錢人哪裡得罪你?」瞬間覺得自己被針對了,他現在抱著的是誰,說話最好識相點!
「有錢人沒有得罪我,只是覺得高度不同,說話會沒有交集。」
「你看起來可不比誰低。」那身骨傲得咧,最好他懂得彎腰!明知她會是他將來的頂頭上司,也沒見他對她有多溫聲細語。
「我不知道……」他現在沒有邏輯跟她辯。「反正就是不想!」
好吧,是她自己要問的,就像有人喜歡長髮大眼的女生,也有人喜歡短髮鳳眼,不需要有理由,硬要跟人家理論出個道理來,那叫找碴。
「真遺憾小女子不合客官牙口。」她似笑非笑,自我解嘲。
「……」她在說什麼?他有些困惑,還來不及思索,一道細細微光滲入,接著,眼前大放光明。
開啟的電梯門外,站著楊總、維修人員,還有幾名好奇地探頭張望的員工。他正欲張口說些什麼——
懷裡的女孩站起來,吸.吸鼻子奔向父親懷中。「爸——好可怕好可怕!嚇死我了,還好虞助理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退休離開公司,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職員知道,他有幽閉恐懼症。
這一年,他十八,她十二。從此,認真地將這個名字看進眼底——
楊馨婭。
***
四年後,他大學畢業,正式進入豐禾。
這些年,楊總有心栽培,他雖是工讀的實習生,但學到的比一般正職人員還要多更多,他常常睡在如山的報表、企劃案裡,有一次半夜醒來,不經意聽見隔壁房內,姊姊與姊夫的對話——
「英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我以前都沒學這麼多。你摧殘國家幼苗啊!」
「曉陽十六歲,不小了,這些他應付得來,而且這是楊總交代的。」
「二堂哥沒人性,你也跟他一樣沒人性,我們小陽陽好可憐。」
「……」姊的聲音有些許苦惱。「叔魏,你這樣我沒辦法教小孩。」
「……你嫌棄我。」
「……」
「我從年輕跟你跟到老,現在年華老去了,你就開始嫌我……」
「……」
姊夫你別鬧了。
連他都想這樣說。
姊姊雖然凡事順著姊夫,但在該堅持的點上,她一步都不會退,姊夫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對的,最多只會時不時拎個雞精、維他命的放到他桌上,拭拭眼角殘淚說:「姊夫沒用,保不了你。」
畢業以後,全心投入工作中,這樣的忙碌並沒有減緩,如山的工作量朝他湧來,剛開始他忙到幾乎每天睡在辦公室,連回家洗個澡的時間都沒有。
楊總有心磨他,他能承受多少,未來就能站得多高。
他與他都心知肚明,這幾年楊總為他投入多少心血,將來都要一一還報在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
睡在成堆文件裡的,不是只有他。
抱著剛整理好的報表,進入總經理辦公室時,沒見到預期中的身影。
他擱下手中的檔案夾,移步走向休息室,半掩的門扉內,那人正背對著門,躬身躺在床上。
「楊小姐。」他輕喊了聲,沒得到回應,心覺有異,上前察看。
她臉色,有著不尋常的白。
伸手探探體溫,掌心撫過額際、臉頰。不熱,有輕微汗意。
她睡糊塗了,本能偎向帶著滿滿關切的撫觸掌心,囈語了聲:「拔——」
他不是楊總。
正欲抽手,發聲表明身份,她已睜開眼。「是你啊。」
說完,又倦懶地垂下眸。
她忘記放開他了。
右臂被她抓抱住,掌心困在頰容與枕頭之間,他抽不開手,不過那在此時,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沒事,腸胃炎而已。」
「你最近吃了什麼?」
「……不知道。」她倦倦懶懶地道。這陣子太忙了,連上一餐什麼時候吃,都有點想不起來,囫圇吞了點東西,不餓就好。
頓了頓,又道:「別讓我爸知道。」
他還記得,九歲的她,扁桃腺發炎,會賴抱著、撒嬌要父親陪;十六歲時的她,卻刻意叮嚀,別讓楊總知道。
心房莫名地,泛起淡淡的酸。
「好,你休息,我不會說。」抬手,撫過她的發,一下,又一下。
她沒放開他。小睡一會醒來,發現自己還抱著人家的手臂,而那隻手的主人,正席地而坐,將頭枕在空出的左臂上,在床畔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