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功成萬骨枯,敵軍和百姓送他一個「軍神」的外號,不單只是歌頌他在戰場上用兵如神,更是暗示他殺人如麻不手軟。
想著,傅雲生不覺低下頭,看著自己骨節分明、指間因長期騎馬射箭磨出一顆顆粗繭的雙手。
這雙手已習慣了殺戮,沾染了太多血腥。
旁人會怕是自然的。
就連他自己偶爾想起都會感到訝異。曾經那樣膽小文弱、受人欺負時只會躲在姊姊身後的一個小男孩,如今即便是殺人也不眨一下眼睛。
他長大了。
如今的他有了肩膀與膽識,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任何人,只可惜他寧願豁出生命也要保護的人,已不在這世上……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傅雲生震了震,拉回悵惘的心神,倚在窗旁往湖邊望去,那女人似乎和馬兒玩起了捉迷藏,笑得開心。
他瞇了瞇眼,眼神幽深。
若是姊姊還活著,也會像她那樣笑嗎?
除了他誰也不服的流星,偏偏在初次見到她時就表現出異樣的熱情,為何?她身上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他發現自己竟興起了好奇。
看著看著,他出神了,直到那一人一馬的影子消失在樹林深處他才轉身下樓,離開了這處外表荒廢的院落。
在湖畔遊蕩了將近一個時辰,朱妍玉牽著流星回到它的專屬馬廄,將這匹傲嬌的馬兒全身上下打理得清清爽爽後,阿旺忽地探頭進來。
「顧姑娘,你聽說了嗎?西域那邊有行商帶來了一批駿馬想要賣給我們馬場,福師傅已經領人過去相看了。」
「真的嗎?」朱妍玉忍不住興奮。「從西域來的馬?」
「是啊,聽說這回來的都是些難得一見的好馬呢!」阿旺的語氣也頗激動。「你想不想過去瞧瞧?」
「能行嗎?」
「當然能行!咱們只是湊上去看個熱鬧,別打擾他們就好了。」
朱妍玉聞言,含笑頷首。
福師傅是擁有三十多年經驗的老行家,是這間馬場相馬、馴馬的第一把手,朱妍玉早就希望能有機會親眼見識他的本領了,何況她本身又愛馬,這等熱鬧怎可不去湊上一湊?
阿旺看她笑彎的眉眼,倏地有些發愣。這位顧姑娘剛來時面黃肌瘦,還瞧不出什麼,如今也不曉得是否吃好睡好養好身子,不僅肌膚豐澤許多,臉上那塊醜陋的青斑也淡化不少,更顯出五官清麗。
若是那塊難看的斑能消去,完完全全就是個美人啊!即便這樣,現在看她也是唇紅齒白,頗有姿色。
阿旺驀地心跳一亂,別過視線不敢多看。他可是跟小翠說好了,過兩年等小翠大了就成親的,可不能貪看美色迷了眼,否則如何對得起自己未過門的媳婦?
想著,阿旺漸漸平靜下來。朱妍玉可沒注意到阿旺的臉色,一心只想去看福師傅如何相馬。
她拍拍流星和馬兒道別後,跟著阿旺繞到馬廄附近一塊空地,福師傅已經在那兒檢視著那個西域行商帶來的十幾匹馬。朱妍玉快速掃過那群馬。雖然體型及年齡不定,但看得出來大多屬於哈薩克血統培育出來的種馬,哈薩克馬約莫產於新疆一帶,速度快,持久力強,適合在山路騎乘,其中有幾匹許是混有汗血馬的血統,外貌極是駿秀。
可這群混種馬再駿秀也抓不住朱妍玉的目光。她前世在美國看多了各種各樣優秀的馬匹,早習慣了,只是當其中一匹白馬懶洋洋地從這群馬後晃蕩出來,她才驀地眼眸一亮。
面部稍有凹陷,尖細靈巧的耳朵,優美的體型,修長的四肢,以及那純白如雪的毛色——這莫非是純種的阿拉伯馬?
她忽然全身沸騰,雙手發癢,好想親自上前去摸摸馬匹的骨骼,確認是否為純種馬?可很快地,她便發現異樣之處。
這匹馬外表雖是神駿非凡,可走動時彷彿沒什麼精神,步伐混亂,看似跛行。
福師傅似乎也注意到了,大搖其頭。「可惜了一匹好馬。」
那名棕髮藍眸、臉上蓄著大鬍子的西域行商用不流利的漢語跟他爭辯起來。「這是比大苑寶馬更好的品種!」
「可是它的腿廢了!」
「沒有廢,只是這一路走了這麼長的時間,累了而已。」
「你瞧它這前肢蹄底都腫脹了,等於半個殘廢,這樣的馬我們不要。」
「這是上等的寶馬,是從大食沙漠那兒來的純種馬交配生下來的,才剛滿一歲半,正可以好生馴養。」
「就說它腿殘了我不要。」
「那也能夠留下來配種。」
「這匹分明是母馬,買來育種不划算,何況還是只跛腳的?」
「它不跛。」
第3章(2)
兩人爭論不休,朱妍玉心韻怦怦地跳,終於壯著膽子走上前。「我可以看看這匹馬嗎?」
這話一落,兩個大男人同時望向她,阿旺見福師傅整個眉頭都皺起來,不禁暗暗叫苦。
槽糕!他忘了警告顧姑娘這福師傅可是個老頑固,尤其最討厭婦人多事,她可千萬莫惹惱他老人家啊!
「你是誰?」福師傅語氣不善。
「福師傅您好。」她福身行了個禮。「小女子姓顧,是負責照顧流星的馬僮。」
「你就是顧姑娘?」
「是。」
福師傅板著臉打量她。他早聽說過都督大人的新馬僮是個小姑娘,他私心並不認為一個丫頭片子能有多大的本事照顧馬匹,對都督大人用她為自己的私人馬僮一直頗不以為然,只是面上不好顯露出來。
「聽聞福師車在此處相馬,小女子就想過來瞧一瞧,見識福師德您的風采,也算是觀摩學習。」朱妍玉盈盈笑著解釋,卻不知自己這麼說正踩到了老頑固的逆鱗。
觀摩學習?就憑她一個丫頭片子?不知天高地厚!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看在都督大人的分上,他就給她留一點面子不跟她計較。
朱妍玉原也料到這個見多識廣的老師傅未必瞧得起自己一介女流,只是她真的不想錯過一匹好馬,這馬兒的病再不及時醫治,恐怕會真的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