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搭乘電梯回到十二樓的住處,她打開大門,從鞋櫃裡取出一雙灰色的拖鞋換上,瞟見一旁全身鏡中的自己,清麗的臉上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她抬手推了推戴著的黑框眼鏡,走進客廳。
她在科技公司擔任工程師,平時工作忙,晚上加班到八、九點是常有的事,覷了眼腕表,晚上七點五十五分,今天她是特地提早回來的。
她從皮包裡取出一份已經簽好名的文件,打算待會兒丈夫回來時拿給他,她在六點時已經打過電話給他,要他今晚早點回來。
既然他說不出口已無心繼續維持這段婚姻,那麼就由她來成全他,她放他自由,讓他能與另一個女人名正言順的在一塊,用不著再躲躲藏藏的。
八點零五分,長相斯文的男人打開大門進來,換上拖鞋,來到客廳,他一看到妻子,不由得皺著眉,表情顯得有些不耐煩。「我今天要加班趕一個專案,你特地叫我提早回來有什麼事?」
「好事。」她語氣平靜的回了兩個字,將準備好的那份文件遞給他。
至於他是真的在加班,抑或如之前一樣只是借口,她無心多加追問。
「什麼好事?」他狐疑的接過,低頭一看,瞥見文件上頭離婚協議書那幾個字,登時變了臉,怒道:「你要離婚?!」
「我是成全你。」她不太明白他為何要生氣,她主動提出來,他不是該感到高興,或是鬆了一口氣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成全我什麼?」他狠狠地瞪著她,震怒質問。
「只要我們離婚,你和秀茹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用不著再找各種借口和理由背著我私下幽會。」
她性子冷,沒什麼朋友,秀茹是她的大學同學,也是她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可她怎麼沒想到,秀茹竟會成為她與丈夫之間的第三者。
去年開始,丈夫便時常加班或出差,她雖覺得有些古怪,卻從沒懷疑過他,只以為他是因為升職了,工作量也跟著增加。
直到前幾天,她一個曾見過丈夫的同事與男朋友去旅館,正好看到他和秀茹從旅館房間走出來,便偷偷拍了照片傳給她。
看了照片,她沒質問丈夫,前兩天丈夫又表示要出差,她想著,這應該又是他要和秀茹去約會的借口,思索一夜之後,她做出了決定。
既然其中一方對婚姻不再忠誠,那麼這段感情也沒有再持續下去的必要,離婚對他們三人都好。
突然被妻子揭發他外遇之事,他錯愕中帶著驚怒,「你……你怎麼知道我跟秀茹的事?!」
「有人看到告訴我的。」即使在談論著丈夫的出軌不忠,她依然面無表情,連一絲怒氣也沒有。
他頓時惱羞成怒,「你以為你就完全沒有責任嗎?要不是你每天都工作到那麼晚才回來,我也不會因為太寂寞而跟她在一起。」
她沒想到他反倒責怪起她來,她有些意外,想了想,她點頭回道:「離婚以後你就用不著再忍受我了。」
男人憤怒的將離婚協議書甩到茶几上,「難道你都不想試著挽回我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結婚這幾年來,你每天都冷著一張臉,我都要懷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她定定地看著他,淡淡地回道:「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表情,結婚前你不是就知道了嗎?難道你這麼年輕就得了健忘症,忘了我以前的模樣?」
他被她問得一窒,只能用指責來掩飾心虛,「我是問你這麼輕易就說要離婚,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你知道我外遇,難道不該找我好好談談,試著挽回嗎?」她事前什麼都沒說,一點徵兆也沒有,突然就提離婚,讓他措手不及。
她覺得很奇怪,他出軌她沒怪他,他竟然反過來責備她?「一個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對婚姻不忠的男人,我不認為有什麼值得挽留的。」
男人被她的話刺得臉色鐵青,「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那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她想了想,回答了他第二個問題,「那時我外婆癌末,我問你要不要跟我結婚,你說好。」他的第一個問題她沒辦法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愛過他。
母親生下她之後,因為遭到她生父拋棄,還被他拿走了泰半的積蓄,使得母親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常常對她這個女兒置之不理。
母親不想她吵她,從她出生起,就將她獨自關在一個房間裡,只有當母親心情好的時候,才會進來看看,餵她吃點東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
直到六歲那年,母親割腕自殺,也許是突然良心發現,想起了還有她這個女兒,臨死前打電話報警,請警察來帶走她。
警察破門而入,將母親送醫,不過沒救回母親的命,後來警察將異常瘦小的她抱離那個關了她六年的小房間,最後還找到外婆收養她。
她外婆命也不好,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但十幾年前外公和大舅舅出了場車禍去世了,而二舅舅幾年前與幾個混混搶地盤時被人砍死,她的母親則是在高二時跟一個在網路上認識的男人離家出走,從此音訊全無,幾年後外婆接到消息,才知道女兒自殺死了,還給她留了個外孫女。
外婆擔心她會學母親那樣,年紀輕輕就跟男人跑了,管她管得很嚴,但外婆從未少過她吃穿,還供她一路念到了大學。
外婆癌末住院時,拉著她的手,一邊哭一邊罵她,「我知道你的血是冷的,沒心沒肝沒肺,對所有人都不在乎,連對我這個外婆你也一直冷冰冰的,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就連我要死了,也沒見你掉一滴淚。」
她當時回道:「你要怪就怪你生的女兒。」
她已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會哭也不會笑,只依稀有點印象彷彿是自三、四歲以後,她就沒哭過也沒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