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彥與阿倍相覦一眼,也隨之一笑。
阿倍昨天在毬賽結束後認出了木子靜的身份。「木子」合字即是「李」。而李唐天子的諸公主中,也唯有一人名諱靜了。他們沒有戳破「木子靜」的身份,卻疑惑劉次君是否知道少年的真實身份?
祝晶微笑地看著「木子靜」與劉次君的互動,突然想起多年前她即將去西域時跟大哥開過的玩笑-
「大哥,等我從絲路回來時,有沒有可能你已經當上將軍了呢?」
「有可能。假如有某個公主看上了我,點我當駙馬爺就有可能。」
「大哥,你作夢啊。」
也許那並不是夢。祝晶才這麼想著,客舍外頭突然傳來軍鼓聲。
劉次君表情一凜,走到窗邊往外頭街坊一看-
「咦!是宮中的禁軍。」
一小隊禁軍正往客舍裡來。
兩條濃眉一蹙,他看向木子靜。
只見她臉色一白,凝著臉向眾人道:「我該走了。諸位,後會有期!」可她才走到門口,宮廷禁軍就已經進入房間裡,她連忙躲到劉次君身後,雙手掩住臉。
禁軍隊長來到眾人面前,傳達御旨:「傳皇上口諭:有請『護花郎』宮中一敘。」
護花郎?崔元善?但他已經離開客舍。在場眾人相覦不語。
禁軍環視眾人一圈,隨即大步上前走到恭彥面前。「井公子,請。」
轉過頭,又對阿倍仲麻呂說:「仲滿大人,陛下亦有請。」
當聽見恭彥正是被禁軍請入宮中的「護花郎」時,祝晶臉上頓時沒了血色,雙手緊緊揪著恭彥的衣袖。
「我也被召見了?」阿倍仲麻呂愣了一下,而後才哈哈一笑,露出無奈的表情,彷彿早已預知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而這頭,恭彥低頭對祝晶低語:「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祝晶不肯放手,雙手捉得更緊。
他啞然失笑,突然張開雙臂環抱住她。「再不放手,我就要這樣一直抱著喔。」
祝晶才不想放手,可旁邊有那麼多人……不論阿倍他們這些熟人的話……那群禁軍在一旁表情各異地瞧著……確實是一點不自在。她一身男裝,也許這些人眼力並不那麼好,以為他是個男人……唐朝可不盛行男風!
沒有辦法,她緩緩鬆開了手,放恭彥隨同禁軍離開。
回過頭時,見木子靜鬆了口氣,從劉次君背後走出來,一隻手還誇張地拍著胸脯。
前那宣旨的禁軍走了回來,向木子靜行禮道:「還請殿下早點回宮,陛下十分掛念。」
木子靜怔住,吐舌道:「我也有分?」
祝晶的憂慮因這一句話而笑嗆了出來。吉備真備與劉次君都走過來拍著她的肩膀道:「放心吧,陛下召見恭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三個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木子靜-李靜身上。
遭到目光圍剿的李靜長長歎了口氣。「好吧,我就跟著去看看吧。」臨走前,扭頭對劉次君道:「我若再也出不來,你……」
「我就入宮當妳的守門衛士,這樣總可以了吧?」劉次君道。
她滿意地瞇起眼。「可以!」好,回宮看熱鬧去。
「請等一下!」祝晶趕緊叫住李靜。李靜又回過頭。「嗯?」
「可以帶我一起去嗎?」終究不放心恭彥一個人入宮。雖說,即使她跟著去了,也不會有什麼幫助。她出身寒微,對宮廷又不熟悉,但就是不放心。
「可以啊。」李靜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那我們快走吧。」呂祝晶衝了出去,但隨即又頓住腳步向劉次君道:「大哥,幫我想個理由安撫一下我爹和小春。」
劉次君阻止不住呂祝晶,頓時苦起了臉,連忙向客舍裡剩下的最後一人尋求指教。「我要怎麼跟呂大人說啊?」
吉備真備說:「這可是門大學問,想聽聽貴國孟子的意見嗎?」
「說來聽聽。」聽聽無妨。
吉備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呃……什麼意思?」他是個武人,平時對孔孟之道是敬而遠之。
「人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太喜歡當別人的老師-因此,請恕在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呂大人來解釋。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你來煩惱吧。」劉次君想要罵人,瞪著吉備真備,他悻悻然道:「夫子何其好辯也!」
吉備大笑出聲。
第十三章 春泥何曾不護花(1)
這是井上恭彥入唐以來,第二次被正式召見入宮。
頭一回入宮那年,日本遣唐使剛剛經過千里跋涉,來到長安。
當時正值壯年的明皇在大明宮麟德殿接見使節。恭彥年僅十五,站立在使節團的後方,遙見過大唐天子的容姿。
爾後每年正月元日,各國蕃使的朝賀儀式上,他與吉備、玄防等,也都必須換穿上當年自日本帶來的正式朝服,與諸國使節站在大明宮含元殿前的廣場兩側,一起高呼萬歲。
阿倍後來因為當了唐朝廷的官員,則穿著唐朝的官服,與朝臣站在一起。
但那種場合裡,由於官員及蕃使人數眾多,他們混雜其中,其實微不足道,也沒有真正見到遙坐含元殿中的帝王。
這是他第二次真正進入內廷。宮中的侍從協助他梳洗,並換上御賜錦袍後,便領著他來到集賢殿中,命他在此稍後。恭彥不敢自行入座,他站在殿中,已經等候了一個時辰。
當他聽到殿外傳來恭迎陛下的呼聲時,還沒來得及轉身接駕,那今年四十有四歲的君王身穿黃袍,已在侍從及數名內閣官員的陪同下,走進集賢殿。
素聞唐明皇非常重視人臣之禮,恭彥連忙低頭下跪。
「日本國的井上恭彥,朕欲一見之人,便是你嗎?」明皇宏聲道。顯然已經知道跪在他面前的青年是誰,但不知是否仍記得多年前麟德殿上的一面之會?
「臣惶恐,不知陛下所指為何?」他雖無大唐官職,但身份上依然是日本國的使者,因此必須稱臣。
居高臨下,睥睨著青年的帝王凝眸道:「朕指的是,你實在該死-」